二、人生哲学魏晋六朝是中国历史上战乱最频繁的时代,也是思想大解放的时代。玄学的流行,使得六朝士人思想空前活跃。名士们个体意识的崛起,演变为当时社会人生的各种矛盾。由于汉帝国的崩溃,儒家的衰落,礼教的松弛,老庄的兴起,促使个性自由和思想解放成为一种时代的文化精神,从而激化出自然与名教、个体与社会的矛盾。在这种矛盾与冲突的历史背景下,六朝又是一个没有思想权威而又正在重建新的价值观的时代。人们无拘无束地凭借着自己的个性、思想、学识来设计理想人格,选择人生态度。在迷惘与追求、困惑与探索相混杂的心态中,既有生的沉迷执着,又有死的超然人化;既有物质的享受满足,又有精神的自由逍遥;既有醉生梦死、浑浑噩噩的颓唐蒙昧,又有忍辱而不失风度的放达;既有虚幻的仙佛世界,又有愤世嫉俗的现实批判;既有澄明恬淡的修身养性,又有返归自然、怡然自乐的超然世外。所有这一切,构成六朝人生哲学丰富多彩的画面。l.死矛盾的沉思人生以生命的存在为现实基础。有生必有死,人生总是有限的。死的默念与生的沉思,即对生死矛盾的思考,构成中国传统人生哲学的逻辑起点,也是六朝面临的时代课题。在远古时代,由于没有产生剩余价值,生活水平极其低下,加之愚昧无知,因此原始人不会感到死的恐惧和悲哀。以后随着生产力和人类文化素质的提高,开始意识到死的不可避免,于是咏叹时光的流逝,产生淡淡的哀愁。面对宇宙无穷而人生有限的矛盾,儒家学说只重生不重死,对生死问题采取回避态度。孔子对于生与死的矛盾,有一个明智的回答:“未知生,焉知死。”当他面对着滔滔东去的黄河之水时,直接感受到时光流逝的不可逆性,便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感叹人生如同流水般地迅速消逝,一去不复返。但是,他并没有为人生的有限而悲观沉沦。当孔子说“朝闻道,夕死可矣”时,是意识到一旦把握人生的价值,尽最大努力去把握这有限的人生,就死而无憾。儒家以理性主义态度对待人的生死问题。道家学说对人的生命存在采取自然主义的态度,不回避死的问题,将生与死联系起来思考,在生命观上比儒家更具辩证性。面对死亡,庄子具有哲人的洒脱与智慧:“生之来不能却,其去不能止”;“人之生也,与忧俱生”;“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这就是说,生与死是相互联系着的自然变化,“生而不悦,死而不祸”。普遍地激烈地表现出对死的悲痛和对生的留念的,是在东汉魏晋之际。东汉以来由于朝代更迭,得势者大杀异己,战争频繁,瘟疫流行,死亡无数,人们痛感时不我予,慨叹人生短促,这就激化了生与死的矛盾。又由于时重士族,若隐退则门户无托,而身仕乱朝,若从政则生命可忧。为寻找自全之计,就试图调和进退出处的矛盾。加之,此时的生产力水平达到了一定高度,舒适的生活享受,使人们意识到生命可贵;但是生命的短促,又唤起了人们对死的恐惧。据考证,魏晋六朝名士的寿命一般不长。面对惨痛的社会觋实,他们喟叹人生短促。生死无常,对现实生活有着强烈的欲求和留念,因而服药炼丹,饮酒任气,高谈老庄,双修玄礼,潇洒不群.超然自得,既纵情享乐,又满怀玄思,对人生的命运、价值与意义进行了深沉的哲理思索。六朝时期,由于人的个体意识的崛起,控制情感的大堤崩溃了,。六朝名士意识到生之不易,死之可期,“以生为贵”①的思想由此而生,并继承与弘扬道家“贵生、保身、全性”的人生理论,为追求生的权利而执着探索人生的真谛。人们的注意力集中于自身的生命价值,对死亡产生无限的迷惘和悲痛。在这一情况下,痛惜。人生短促”的绝唱最容易引起人们的共鸣。六朝名士喜欢服药的根本原因,是有感于生命短促和时光流逝。《世说新语·文学篇》记载:“王孝伯(恭)在京行散,至其弟王睹户前。问:‘古诗中何句为最?’睹思未答。孝伯咏‘所遇无故物,焉得不速老’此句为佳。”王恭之所以欣赏。所遇无故物,焉得不速老”两句,与他服药行散有某种联系。自汉末以来,人们就一直企图通过炼丹吃药以延年益寿乃至得道成仙。据《世说新语·言语篇》记载:“桓公北征,经金城,见前琅邪时种柳,皆已十围,慨然曰:‘木犹如此,人何以堪?,攀条折枝,泫然流泪。”东晋大将军桓温少有豪迈气,胸怀大志,在北征途中,目睹前种之柳,皆已大至十围,联想到当时逆胡未诛,余烬假息。桓温在亲勒部卒,建旗致讨途中,感年华之飞逝,叹事业之未就,悲人生之渺小,触景生情,泫然泪下。后来,庾信在《枯树赋》中,把桓温的话写成一首凄怆感人的抒情诗:“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逢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宇宙无限,而人生有限;事业无止境,而寿命太短促,使无数士人陷于无穷的遑惑、迷惘与悲伤、恐惧之中。桓温此种以人生的价值在于为事业而献身的精神,难能可贵。除桓温这种建功立业、积极进取的人生态度外,六朝名士如何使不安的心灵得以解脱呢?记载六朝史实的文献,特别是《世说新语》、《晋书》、《高僧传》中,都有不少这一时期尤其是东晋名僧与名士交往的事迹,他们从玄言佛理中寻找属于自己的精神寄托。东晋江南名僧支遁,字道林,兼通佛学和玄学,与东晋上层文士谢安、殷浩、许询、王羲之过从甚密。据《晋书·谢安传》说,谢安未人仕之前,一直“寓居会稽。与王羲之及高阳许询、沙门支遁游处。出则渔弋山水,人则言咏属文。”王羲之写过著名的《兰亭集序》,此序通篇着眼于“死生”二字。永和九年.王羲之邀友人会集兰亭,曲水流觞,饮酒赋诗,洋溢着一片欢愉的气氛。此时,王羲之游目骋怀,仰视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由此引发出人生思考:“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晤育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虽取舍万殊,静躁不同,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已,快然自足。曾不知老之将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