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峥老弟,笔名谈瀛洲。据李白诗句,我谑称为“海客”。关于笔名的出典,后来我问过他本人,果然是从李句化来,可见英雄所见略同。时世丕变。谈瀛洲老弟年甫而立,已能积石为山集翠成裘,确实大是佳话。想当年,70年代初,我在他这年龄,还正在新英汉词典组学艺,一共才发表过一篇文章,而且是“野路子”,只能收录在一种内部交流的刊物上。从这个意义上说,英雄只能出在今天,或者说唯今日始有培育英雄的沃土。鄙人所属的一代曾生活在一个非常畸形的环境,瘠地寒霜,不遭扼杀已属万幸,无福也无能成为英雄。谈瀛洲和他的同龄人固然有了学术精进的客观条件,可是真正甘心守着青灯黄卷,专注于读书作文的人似也并不太多。书蠹和书簏原是贬语,因为成了今天的“稀有物种”,倒是值得大家出力保护,以免灭绝。谈瀛洲这人苦厌喧杂,默容明哲,气质是比较“形而上”的;他又在攻读莎士比亚,也许颇得丹麦王子汉姆雷特“身虽囿核桃,心为无限王”(I could bebounded in a nutshell and count myself a king of infinite space)这种辩证哲学的精髓。文集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中外兼顾,土洋结合,学术与文化并重,理性和感受交融。作为一名外文教授,谈瀛州在民族文化方面的兴趣和造诣尤其值得称道。浸淫了民族文化的外文学者,既显示一种兼收并蓄,有容乃大的学术品格,可以从事确有深度的文学或文化比较研究,也体现一种自尊自强的人格力量,决不会沦为“黄皮白心”之流。集子里有两篇属于论战一类的文章:“也谈董桥散文”和“替李欧梵先生改书名”。我对于董、李二君素来钦敬,初读谈文吃惊不小,同时觉得他攻其一点,失之偏颇;议人之短,诋物太过。据说着力推荐董、李文字的《读书》杂志沈昌文兄和《文汇报》陆灏(安迪)兄更是对谈文愠怒不已。再一想,这儿或许正是谈老弟学术锋芒之所在。学无先后,达者为师;人无幽显,道在则尊。作为学者,但忌不疑,疑则无有不破。论文摘瑕,求友攻阙。我于谈瀛洲老弟亦师亦友,不愿称人而不得其当。以更高的标准要求,谈的笔锋似尚待磨砺,文旨宜续求高远,思理宜续求沉浸,风骨宜续求骏爽,望矻矻孜孜,写出更多富有原创性的文章,再入醺酣佳境,是所至盼。 陆谷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