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凡·蒲宁(1870—1953)的散文在他的同时代人中一直被视为楷模。高尔基在给一位俄国作家的信中谈及蒲宁时说:“您知道吗,他的散文写得那么好,如果要加以评论的话,那么可以说,他是当代优秀的修辞家,这决非过甚其辞。”契诃夫则对蒲宁更为叹服,他曾亲口对蒲宁说:“拿我来和您类比的,一似拿普通的猎犬和灵狠相比。我从您那里是怎么也剽窃不到一个字眼的。您比我厉害。”蒲宁的散文,尤其是他的抒情散文之所以能达到这样的境界,即以技巧而言,也有不少原因。其一是有旋律感和节奏感。蒲宁善于从浩如烟海的词汇中,为他的每一篇散文选择最生动、最富魅力的词汇,这些词汇同散文所描绘的情节、所抒发的感情之间存在着某种为肉眼所看不到的、近乎神秘的联系,要描绘这样的情节非用这些词汇不可。有位俄罗斯作家把蒲宁的每一篇小说、每一首诗都比作是一块磁石,能够把这篇小说或这首诗所需要的一切粒子从四面八方吸引过来。蒲宁从不刻意追求华丽的辞藻,但他却孜孜不倦地去“寻找声音”,从铙钹的乐声直到泉水的淙淙声,从有节奏的铿锵声直到柔情绵绵的絮语声,从清越的歌声直到活灵活现得令人惊叹的农民的谈吐。蒲宁曾说过:“我大概是个天生的诗人。屠格涅夫也首先是个诗人。对他来说,短篇小说中最主要的是声音,其余都是次要的。对我来说,主要的是找到声音。一旦我找到了它,其余的就迎刃而解,我已知道可以一挥而就了。”从这段话中可以看出,蒲宁把散文看得同诗歌一样,是有内在的旋律感和音乐感的。所谓“找到声音”就是找到散文的节奏,找到散文的基本音调,他曾多次引用福楼拜的话说:“应当使散文具有诗的韵律和节奏,同时又仍然是一篇散文。”散文的诗化,或者说诗的散文化,是蒲宁散文的主要特色。其二是细节的真实。这种真实基于他敏锐的观察力。阿·托尔斯泰在给青年作家所写的一篇名为《语言乃是思维》的讲话中,谈了一件很有趣的事。他说:“我给你们谈一件事,这是高尔基讲给我听的。有一回,高尔基、安德列耶夫和蒲宁在那不勒斯的一家饭馆吃饭。必须告诉你们,上一代作家比我们更热爱文学,他们终日谈论文学,进行斗智式的比赛,这在当时是一种很时兴的游戏。他们坐定后,进来了一个人,就各给三分钟时间对这个人进行观察和分析。高尔基观察后说:他是一个脸色苍白的人,身上穿的是灰色西装,他还有一双细长的、优雅的手。安德列耶夫也观察了三分钟,可是他却胡说了一通,他连西装的颜色都没有看清。蒲宁却有一双非常敏锐的眼睛。他在三分钟的观察中把这个人的一切都抓住了,他甚至把西装上的一些细小的东西都描绘了出来。他说这个人打的是一条洒花领带,小指头的指甲长得有些扭曲,他连这个人身上的一个小疣子也看出来了,并作了详尽的描写。最后他说这个人是个江湖骗子。凭什么下这个结论他自己也不知道,反正是个骗子。他们叫来了侍应生领班。领班说,他不知道这个人是从哪儿来的,但他经常出现在那不勒斯街头。这是个什么人,他不知道,但这人的名声却很坏。这就是说,蒲宁讲得完全正确,只有受过严格训练的眼睛,才能产生这样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