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窗外在下雨,江南的霉雨。人在黄梅天总是气闷。我倒是不怎么烦它。一年中有段时间下下雨,阿Q一些也可看作是风景。我已学会把一生中碰到的大大小小的霉雨一概看作风景。只有把它当了风景,才不会因为烦它而把自己烦了。龙应台女士写了《中国人,你为什么不生气》,她从社会学说的,当然也对。我从自己说,却是生不得气了。我曾当面对龙说,我告诉你为什么不生气。要是生气,中国就没有人了——都气死了。龙听了不置可否。那么,中国人为什么不烦?再烦也没人了,或者只有成天抓着自己头发的人。前人有“不抗恶”之说,而我的说法是“不抗霉”。天时有霉,除非迁移,无由抗之。我看见雨中的草在生长,树在发绿,天空弥漫着柔和的漫反射光。马路上车少人少,霉雨季节正是修身养性的好时光。泡一盏茶,读一点书。当然我也打不起精神赞美霉雨。当然我知道霉雨过后是如火的骄阳,此后还有秋天和冬日随后又是春雨和霉雨。我生在江南从小会背“江南好”,当然也不必背井离乡去“能不忆江南”。我已废止了期待的心情。我的一生的期待已经太多太久。我当然地把每一天视为必须的一天。这样,就从心情上走出了霉雨。天已放晴。或者,无阴无晴。人生于世,难免和别人有着瓜葛。人欠欠人,难以清算。一个家族就是一块土地,一群朋友就是一片天空。浮生如寄,本可悠悠荡荡,有了天地,其行走也有了坐标和界限。人是很容易蒸发,有了天地,记着保持自己的形态和元素。我亲我友,为了这样的恩典,愿意再活一次,当儿子,做父亲,宁静地结交一场。是为序。1999.6.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