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想,就是因为我这样长大,才会对欧洲的大小博物馆如此热衷的吧。到了欧洲,这种不容易突然就消失了。好像芝麻开了门,仙女用神棒点了一下,盗墓人进了金字塔,我到了莫扎特写《费加罗的婚礼》的故居,站在波提切利画的妩媚而茫然的维纳斯对面,看到了他当年用刮刀留下来的痕迹,在但丁的故居听人用优美的意大利语朗读《神曲》,在柏林墙博物馆流泪,在巴洛克艺术博物馆里快昏过去,在心里,把在漫长暗夜里的成长中接触到的欧洲的碎片,一点一滴修补成了一个精神故乡。十年的时间,几十个博物馆,大到卢浮宫,小到波尔多雪利酒博物馆,我像一个蚂蚁那样地为我的精神故乡工作,因为是先懂得没有一切的荒芜,后有了获得的机会。一步,一步,一步,从无数被人类小心收藏起来,认定那是最值得纪念的东西前面走过,把它们装进自己的心里,看这个世界和自己,是怎样从木变成舟。看到意大利的阿莱错城风蚀了的石头房子时,想起五百年前乔托笔下的城市,阿莱错城里的房子还是新的,总是可以感到时间像洪水那样哗哗地淌过去。而孔子在两千五百年以前,就发过这样的感慨了。用在感受这些东西的时间,十年不算是长的。本书前言看博物馆,名人故居,看人类伟大的创造以静物形式陈列,就像看一棵树木怎样变成了船。陈丹燕一路行走,滋养着她的欧洲心灵,所以游历欧洲,就如同回到她的精神故乡。欧洲伟大的文明连同古老小城的风情一起,在陈丹燕笔下散发出迷人的美好气息,你如果喜欢过“陈丹燕的上海”,那么“陈丹燕的欧洲”更会令你赏心悦目。特色及评论文章节选在翡冷翠的阿尔诺河岸,和老城中最美丽的西纽拉广场的中间,长长的甬道两边,是1560年建造的乌菲齐大厦,在排队等待进乌菲齐博物馆参观的时候,我在那里望到了当年但丁遇见并且爱上贝德丽采的阿尔诺河上的老桥。那是阳光灿烂的中午,这样的秋天,柏林天天下着雨,圣彼得堡早已经下了雪,而意大利则还是阳光灿烂,就像我第一次到意大利时的春天一样。我看见不少游人在老桥附近徘徊着,我想到自己也曾这样在桥边慢慢地走,期望遇见一个像但丁那样长着鹰钩鼻子的人,在心里把自己扮做是《神曲》里的女神。这都是单独旅行的人会有的密不能宣的心思,是被自己有一天真的来到了书里的地方吓糊涂了。我远远地望着他们,跟着队伍向乌菲齐博物馆的大堂移过去。然后我看到了海王神雕像边上的露天咖啡座,和上次我来的时候一样,那些褐色的木头桌椅上还是坐满了歇脚的人,有人和我一样在那里写明信片给朋友,意大利的邮政是整个欧洲最慢的,所以在那里写明信片,说的都是没有时间概念的心情。我记得那一次,我是从乌菲齐出来,累得头昏眼花地走进那个咖啡座的。只要我去一个重要的博物馆,看到了我喜欢的东西,和我从前在书里看到过的印刷品对上了号,我就开始累,不能吃东西,也不能喝东西,梦游一样。还没有出博物馆的大门,就已经把自己看到过的东西全混在一起了。等离开博物包的大门,一定会找一个地方坐下来,好好静一静才行。我记得,那一次,在咖啡座里好好地发了一阵呆,然后写了一张明信片,我记起来自己写了一句话:“我见到了从前最美丽的脸。”可到底那是谁的脸,那是谁画的脸,我已经都混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