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朝宫史”三十六卷,乾隆七年(一七四二年)清高宗弘历令内廷大学士鄂尔泰、张廷玉等编纂。乾隆二十四年(一七五九年),令蒋溥等详细校正,重加编辑。乾隆二十六年(一七六一年)又派于敏中等帮同校录。乾隆三十四年(一七六九年)十二月全书告成,收入四库全书史部。这部清代前期的宫史,彙编和记载了乾隆二十六年以前的宫闱禁令、宫殿苑囿建置、内廷事务和典章制度等资料,“凡有关掌故者备识兼该”。以后,乾隆三十九年(一七七四年)窦光鼐、朱筠等奉敕撰“日下旧闻考”一百二十卷,其中苑圃等门,不少是参考这部宫史。就是后来纂修的“会典”、“会典事例”等书,有关宫廷事务、典章制度,也以此为依据。这部书把康熙、雍正、乾隆三朝有关宫廷史料彙集在一起,使人们能够得到比较详细、系统的素材,因此,对研究清史有一定的参考价值。弘历命儒臣纂修这部宫廷史,其用意十分明显。他在为此发布的上谕中说,因为看到记载明朝宫廷事实的明朝宫史一书,很有感慨。他认为,明代之亡,并非亡于宦官。使宦官得志揽权、肆毒海内的,主要是人君的过失。他指责明代中叶以后,皇帝长期不接见群臣,听任宦官“导諛纵逸,愈溺愈深”,“遂使是非由其爱憎,刑威恣其燔炙,兵事任其操纵,利权归其掌握。倒持太阿,授之以柄”。他历数亡明内廷的各种弊端,如“明代内监多至万余人,冒滥名器,蟒玉盈廷;子弟亲族,盘据窟穴;政府言路,憑藉奥援;羽翼腹心,势燄薰灼,驯至不可收拾。”甚至“京城内外以及西山琳宫、梵宇,大璫修建者十居八九。茔域封树,制拟山陵,华表丰碑,大书屹立,工费率钜万计,自非恣侵渔而广贿赂,何所取诸?”他誇耀清代自顺治入关,历经康熙、雍正及于己身,已百有余年,对宦官的严加管束,“从无一人能窃弄威福者,固由于法制之整肃,而实由于君德之清明”。弘历列举清代在内廷管理方面比明代高明之处,并说:“不有成书,奚以行远?”他决定纂修本朝宫史,使“后嗣子孙,世世遵循。当其知所则效,知所警戒。”从弘历发布的上谕可以看出,他是有政治用心的。历史上王朝更迭,新登上皇帝宝座的封建统治者,引前朝興亡的史迹作为鉴戒,力求避免重蹈覆辙,这是历史的进步。明末太监势力极为猖獗,多尔袞入关后,太监在宫廷中仍有很大的势力。甚至顺治二年(一六四五年)“内监仍故明例,每遇朝参,行礼在文武诸臣之前。”多尔袞曾採取措施,两次打击太监的气燄。经过顺治、康熙、雍正、乾隆几朝的经营,统一的多民族国家进一步巩固,社会经济有较大的发展。这几代皇帝鉴于历代专制统治的经验和明朝亡国的教训,都非常警惕阉宦朋党为祸,认为必须严密内廷法制,严禁宦官窃权干政,才能使“乾纲独揽”的皇权不受干扰。弘历在纂修这部宫史中,首列“训谕”一门,辑录从顺治至乾隆有关“永禁内监不得干预朝政”的上谕,“愿我子孙守之弗替”,“永永勿斁”。例如,顺治十年(一六五三年)上谕称:“各衙门官品虽有高下,寺人不过四品”,“非奉差遣,不许擅出皇城”,“职司之外,不许干涉一事”,“不许招引外人,不许交结外官”,“不许假弟姪等人名色置买田产,因而把持官府,扰害民人”,违者处以死刑。顺治十二年(一六五五年)命工部在交泰殿立铁牌:“朕今裁定内官衙门及员数、执掌,法制甚明。以后但有犯法干政,窃权纳贿,嘱托内外衙门,交结满、汉官员,越分擅奏外事,上言官吏贤否者,即行凌迟处死。”玄烨即位后,曾斥责太监“最为下贱”,“虫蚁一般之人”,“良善者少”,严禁太监赌博、酗酒、斗殴、结党聚盟。胤禛整肃吏治,对宦官交结外官深恶痛绝。扫院太监傅国相向奏事太监刘裕探听外边有一废官欲图开复,不知道是否已经保奏,事发后,涉及这一案件的人犯皆被锁拏治罪。宫史还记载了胤禛谕令吏部、户部和直隶州县,遇有太监之父兄、弟姪在地方“不无生事”,应即呈报总督或内务府惩治。这些措施,改变了历代汉族封建政权对宦官的重用,反映出清前期几个皇帝的明智。新興的爱新觉罗王朝意图保持入关时生气勃勃的前进势头,严厉打击了明末沿袭下来的太监势力,应当说,这在中国历史上也堪称是有声有色的值得肯定的篇章。到了晚清,太监安得海、李莲英辈受到慈禧的宠信。安得海渐干国政,同治八年(一八六九年)秋,往南方採办宫中用物,乘楼船由运河南下,一路张扬跋扈,招权纳贿,被山东巡抚丁宝桢以“宦豎私出,非制”,拘捕上奏,随即诛于济南。这时正是慈禧掌权不久。以后太监李莲英以善梳新髻受到慈禧宠信,由梳头房太监擢总管太监,居然“赐二品顶戴”,在宫中数十年,干预国政,广植私党,反对戊戌变法,构陷帝党及维新派,这时已是清王朝江河日下,崩溃在即了。宫史中“典礼”一门也是值得注意的。这部份内容很丰富,它详细辑录了有关礼仪、宫规、冠服、仪卫等规制。从这里可以看到,“典盛礼崇”,“有典有则”,正是封建宗法社会意识形态和典章制度的集中反映。皇帝高踞于封建宗法秩序的顶端,以下差等有别,莫敢逾僭。清朝入关之初,军事方殷,衣冠礼乐未遑制定,大多“姑依明式”。以后,表示上下之分、贵贱之别的礼制逐步完备,就特别强调所谓“定位号,辨等威”,“服御器饰之末,趋走使令之常”,必须“釐然各当”。在“宫规”这一卷,开头就排列出定制严明的后宫号位。皇帝的祖母尊为太皇太后,母亲尊为皇太后,已故皇帝的妃嫔都尊为太妃、太嫔。皇帝的正嫡称皇后,居中宫,“主内治”。皇后以下有皇贵妃一人,贵妃二人,妃四人,嫔六人,分居东、西十二宫,“佐内治”。嫔以下还有贵人、常在、答应,人数俱无定额。这么人数众多的后妃群“位次各有差等,须各依本分位次,谦恭和顺,待上以敬,待下以礼。”她们的冠服、仪卫,不仅异常繁细,而且有鲜明的区别。这种“奉我一人”的后妃制度,完全是适应专制皇权的需要。而那些繁文缛节的仪注,从御门听政、常日视事到各种祭祀、筵宴、上徽号、册立册封、三大节庆贺,没完没了的“跪,叩,興”,彷彿弥漫着一种庄敬恭诚、威严肃穆的气氛,实质上是对至高无尚的皇权的炫耀,是维护封建专制统治的手段。至于堂子立竿祭天,“于古无徵”,反映了满族贵族入关前的风俗习惯。“宫殿”一门,记载宫殿苑囿的建置、沿革,并穿插有文辞精炼的景物描绘。清定都北京后,宫禁之地,自外朝至内廷,虽说保持了明代的格局,但在紫禁城内外修建、扩建的宫室、殿堂、园林也蔚为大观。这些建筑群的设计和营造,雄伟壮观,精巧绮丽,各有千秋,是无数能工巧匠高超技艺的傑作,代表了当时土木建筑的辉煌成就。宫史中分为外朝、内廷、西苑和雍和宫分别敍述。外朝从皇城外围墙起,直到太和殿、保和殿,这一建筑群体量宏伟,堂皇富丽,显示出封建帝王南面独尊的非凡气势。内廷从乾清门起,经东、西六宫直到神武门,大多是皇帝和后妃居住的地方。西苑在西华门之西,入苑门即太液池,“夹岸多槐柳,池中蒲藻交纷,禽鱼翔泳,为仙洲胜地”;上跨金鳌、玉蝀桥,桥北为北海,广寒宫殿近瑶池,“太液秋风”为燕山八景之一,是皇家赏心悦目的游豫之地。雍和宫因为是胤禛即帝位前的“潛邸”,对乾隆一朝有着特殊的意义,故单列一篇。宫史的编纂者就这些庞大建筑群的径路相属,依次叙述,并详列各处的禁匾楹帖,这对我们研究宫廷建筑的历史,仍然有重要的参考价值。试按书中排列的路线去浏览红墙黄瓦的“大内禁垣”,领略昔日水木清华的御苑风光,将会发现,这些记载无疑是一幅翔实的导游图。至于辑录的大量御制诗文,无非是封建帝王附庸风雅之作。这些庙堂文学或宣扬“盛世”,或夸耀“皇恩”,舞文弄墨,本无足取,但从一些诗文中也可以看出历史的一个侧面。如弘历的“丰泽园记”,记述玄烨在丰泽园旁有小屋数间,亲自在这里养蚕种稻,“劝课农桑,或亲御耒耜”,这在封建帝王中也是罕见的。关于内廷经费,按清初定制,由内务府总司皇室财政,收入主要靠官吏献纳和大量皇庄的田畝纳粮,不敷时支取户部库粮。玄烨比较崇尚俭约,禁止奢靡,他在许多诏旨中都希望后世子孙也能“鉴往规来,禁浮返朴”。其实,康熙末年,封建统治阶级生活逐步走向浮华。特别是自诩为有“文治武功”的弘历,中年以后,自恃府库充裕,更肆意挥霍。从宫史“经费”一门可以看出,内廷的铺陈器皿、衣服饮馔、年例日用诸费,都是排场阔绰,备极纷华。弘历的母亲、皇太后钮祜禄氏年例费用黄金二十两,白银一千两,过生日时进白银一万两。乾隆十六年(一七五一年)皇太后六十大庆,于年例之外每日恭进寿礼“九九”,凡五日;,乾隆二十六年,七十大庆,每日恭进寿礼“九九”,凡十一日。宫史详细列出这些礼品的名称、数量,凡金玉珠宝、犀象玛瑙、佛像佛经、绸缎服饰、古玩珍奇,无不是璀璨瑰丽、工巧精致的旷世精品。读这份礼品单,使今天的人们深切地感受到封建末世统治阶级追求享乐、誇耀豪富的那种“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乾隆中期,号称有清一代鼎盛,自此以后,国势每下愈况,一步一步走向衰敝,也是整个封建制度趋于腐朽没落的必然结果。“官制”一门,主要指内官之制。清朝官修的有关典章制度的书籍中,从来不立宦官这一门,只在宫史中“约举规条,取明职守”。其中“额数职掌”这一卷,主要是臚列宫廷苑囿范围内,每处任使役的太监若干人,他们的品级、钱粮数额和掌管的传宣、奉御、陈设洒扫等事。其中御膳房一处,,除总管三名、首领十名外,太监达一百名之多。帝王之尊,厚自奉养,穷极逸侈,于此可见一斑。“官制”中辑录的条例有“宫殿监处分则例十一条”、“各处首领太监处分则例十六条”、“宫殿监凡例四条”,虽然都标榜“奖其勤劳,儆其懈惰”,实际上还是以惩法为主。我们从宫史中可以看到,许多太监动輙就被重责四十大板、六十大板,或是重鞭一百、枷号三个月。犯有偷盗罪,不分为首为从之人,“不拘绑赴城外何处,传齐众太监观看”,当场活活打死。有的太监看到其他太监受责,“竟有含忿之意”,仅此一丝伤感,就被发往黑龙江给与披甲人为奴。玄烨在晾鹰台筵宴诸王大臣,太监王进等不知规矩,坐于棚下,每人被抽了八十鞭。透过这些记载,使人看到皇宫之内,黑暗、残酷的血腥统治。“书籍”一门也是宫史的重要内容。康、雍、乾时期的几位皇帝,都有较深的文化素养。玄烨自己好学敏求,能优容文人,他提倡学术,不遗余力。弘历承其余绪,也以稽古右命自命。宫史“书籍”一门,将这一时期官修的重要书籍的篇名、编书缘起、内容梗概和御制序文集中在一起,洋洋大观,篇幅几乎佔到全书的四分之一。这一门下面分为“实录”、“圣训”、“御制”、“方略”、“典则”、“经学”、“史学”、“仪象”、“志乘”、“字学”、“类纂”、“总集”、“目录”、“类书”、“校刊”、“石刻”,共十六项,反映了当时大批儒臣长期被指授从事编史修书的盛况。试举其数端:经学方面,因为封建帝王认为“六经皆治世之书”,“尊崇经学,启牖万世之盛心”,足以“修齐治平,助成德化”,所以特别予以重视,“周易折中”、“性理精义”、“朱子大全”等书,卷帙浩繁,整理、校勘、刻印都见精细。这一时期所编纂的类书也斐然可观。如“古今图书集成”,从康熙四年(一六六五年)开始编纂,雍正四年(一七二六年)完成,计六千一百零九部,凡一万卷,分“历象”、“方舆”、“明伦”、“博物”、“理学”、“经济”六篇,正如胤禛在序文中所说:“成册书之钜观,极图书之大备”,成为我国最大的一部类书(因为宫史辑录的材料下限在乾隆二十六年,“四库全书”的编纂工作尚未开始)。康熙四十三年(一七0四年)开始修纂的“佩文韻府”,七年之后全书告竣,计一百零六卷,被称为“韻学之盛未有过于此书者”,玄烨硃批盛讚“此书刻得好到极处”。“渊鉴类涵”系康熙四十九年(一七一0年)校刊,四百五十卷,博採明代嘉靖以前文章事迹,凡古今词藻、典故,无不备阅。“字学”中,如收字达四万七千多字的“康熙字典”,满文分类辞典“清文鑑”(以后又增补蒙文、藏文、维吾尔文的释文),也都是超越前代或前所未有的。其他如“全唐诗”,收集唐、五代二千二百余人、诗四万八千余首,附有唐、五代词,按时间排列,并系作者小传。这一时期纂修的书籍难免芜杂谬误,但不少书籍直到今天在学术上仍有重要的参考价值。尤其可的是关于自然科学的书籍。康、雍、乾时期,比较重视自然科学。玄烨对天文、历象、数学、地理等都饶有興趣。当时我国出现了许多优秀的科学家,他们在继承祖国传统文化的同时,吸取西方科学技术的成果,不断取得新的进步。“书籍”一门中列有“仪象”一卷,重要的著作有康熙时历算家梅瑴成主持编纂的“律历渊源”一书,共一百卷,由“历象考成”(论述天文历法)、“数理精蕴”(论述数学)和“律吕正义”(论述音乐原理)三部份所构成,条理清晰,结构严密,是清代天算历象科学发展的里程碑,玄烨自豪地称为“朕集数十年之功始近告成”,这在我国自然科学史上也有着重要地位。乾隆七年(一七四二年)编定的“授时通考”,是一部集历代农业生产技术大成的巨著,分天时、土宜、穀种、功作、劝课、蓄聚、农余、蚕桑八门,对我国农学的发展有很大影响,反映了封建统治者“崇敦本业”,比较重视农业生产。宫史中存目的书有“御刻三希堂法帖”三十二卷,乾隆时勒石,其珍贵“足为墨宝大观”。这些都是我们民族文化遗产中闪耀光华的瑰宝。“国朝宫史”书成之后,“缮录三册,一貯乾清宫,一貯尚书房,一貯南书房”,清时向无刻本。辛亥革命后,这部深藏宫中的珍贵史料才为人发现。这次排印是根据一九二五年(民国十四年)天津博爱印刷局的铅印本,改正了个别明显的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