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五年七月五日周作人日记有云:“编理旧稿五十一篇,为《雨天的书》一卷,拟出板,今日完了,唯序文未写。”同年十二月,《雨天的书》由北京新潮社初版印行。这题目原是一九二三年十一月起在《晨报副镌》上所开专栏名字,“在半年里只写了六篇,随即中止了。”(《自序二》)该书初版正文实为五十三篇(《怀旧》、《济南道中》在目录中均只列一题),其中一九二一年二篇,一九二二年五篇,一九二三年四篇,一九二四年二十六篇,一九二五年一至六月十六篇,主要是介乎《自己的园地》前两辑与“茶话”之间的作品。《自序二》云:“这些大都是杂感随笔之类,不是什么批评或论文。”似乎在强凋该书文体上的一种特色。联系《自己的园地·旧序》中所说“并不是什么批评”,我们得以体会两本书至少在写作态度上的某些相似之处。《雨天的书》中《初恋》等六篇(《自序二》云五篇,乃是将《怀旧》与《怀旧之二》算作一篇)系选自《自己的园地》晨报本,原被列为“杂文”,又说明《雨天的书》一类文章与《自己的园地》中“自己的园地”、“绿洲”二辑毕竟稍有区别。那里还说:“其中也有近于游戏的文字,如《山中杂信》等,本是‘杂感’一类,但因为这也可以见我的一种脾气,所以将他收在本集里了。”好像可以视为对“杂感随笔”的一种解释。《雨天的书》最后十篇与《自己的园地》前二辑(尤其是“自己的园地”)趣味相当;总的来说,两本书一主要面对人生,一主要面对作品,其间略有偏情偏理的区别。《雨天的书》(也许还该加上《自己的园地》中的“茶话”)最可显示周作人前期随笔的风格特色,这用他自己在《自序二》中讲的“我近来作文极慕平淡自然的境地”来形容恰当不过。而所说“我们于日用必需的东西以外,必须还有一点无用的游戏与享乐,生活才觉得有意思”(《北京的茶食》),和“偶然的片刻优游乃正亦断不可少”(《喝茶》),又体现了作者人生态度中一些新的因子,与《艺术与生活》等书中所显示的面貌多少有所不问。这首先关系到散文题村的某种开拓,最突出的即是《故乡的野菜》、《喝茶》和《苍蝇》之类篇什的写作。这里所涉及的两个方面,一是作者写文章时所持态度,一是某些文章的具体内容,似乎统可以“闲适”一词来概括,二者却有很大区别。如果从态度考虑,周氏此后几乎所有文章都是如此,不过各个时期作品的色调与韵味有所不同罢了。从内容考虑,真正的闲适小品只占全部创作中很少一部分,前引文中“无用的游戏与享乐”形容以“一点”,“优游”形容以“偶然”、“片刻”,多年后写《过去的工作·两个鬼的文章》,说闲适小品“只是为消遣或调剂之用,偶尔涉笔而已”,都是一个意思。闲适小品是一种性情之作,构成周作人散文整体的一部分,但并非全部。《雨天的书》之后,此种文章继续在写,总的来说所占比重不大;但是作者另有几类重要文章,如悼亡怀人之作,“草木虫鱼”系列,均由打《雨天的书》某些篇章发展而来,却是更值得注意的。而它们在思想上和散文美学上又有新的开拓。其实即便《雨天的书》也不尽是闲适小品,只是这些文章写得晶莹剔透,影响深远,乃至某些人的印象中,仿佛周氏散文一概如此,当然不是这样。作者在《自序二》中特别强凋“我原来乃是道德家”,以及“我的浙东人的气质终于没有脱去”,正提示我们不要忽略《雨天的书》总体上的思想倾向,以及艺术风格的多重性和复杂性。集中不少作品,如《我们的敌人》至《沉默》诸篇,以内容论与《谈虎集》相当接近,只是“艺术”味道更重,态度也比较松弛,所以仍是随笔,不是杂文。此次据新潮社一九二五年十二月初版本整理出版。原书目录五页,正文三百零二页,另有插图六页,即病室前之若子,哈多主教(十六世纪木版画),戈丹的三个聪明人(Copeland画),霭理斯画像,拉勃来画像和斯芬克思(古希腊陶器画)。在三十四与三十五页之间插入两纸,分别标明“1加一”、“2加一”和“3加一”,系增补之《若子的死》一篇(写于一九二九年),而此文原目录中未列;又,“怀旧之二”、“济南道中之二”、“济南道中之三”亦未列出。目录、正文中,附录之“十五年前的回忆”原在全书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