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完《舞!舞!舞!》和《奇鸟行状录》之后,村上春树尚有余勇可贾。虽说是短篇,那想象力之奇特却丝毫也不逊色于两大长篇:独处于郊外旧宅给人看家,夜半客厅里居然响起了恐怖的说笑声,捱到天亮去窥看却全无人迹可觅(《列克星敦的幽灵》);肌肉冰冷手指挂霜的“冰男”娶到了娇妻已是大幸,当上了冷库保管员也算是人尽其才,可他还不安分偏要去南极生活定居(《冰男》);近乎完美的妻子偏生有购衣癖,一个房间整个改建成了衣装室,待她死后那密密麻麻的衣服真叫他愁死(《托尼瀑谷》);“我”的好友刚被台风卷走,却又横浮在第二波巨浪的浪尖上冲“我”咧嘴一笑,这一笑吓得“我”四十年连游泳池都怕见(《第七位男士》)……每一篇都是不可思议的世界,每一篇都秘藏着无底的恐惧。本书前言本书系作者1991—1996年创作的短篇小说集,共7篇。其中有特色的是幻想鬼怪之作和游戏夸张之作,有写深夜的幽灵,地底的怪兽,以及浑身结冰的“冰男”的结婚和定居南极的故事。有写娶了购衣癖妻子的烦恼,朋友被台风卷走后的心灵震憾。这7篇都构思新颖奇特、诡异,充满神秘恐怖色彩,可读性强,与作者其他作品风格上较有区别,是他受美国文学影响的产物。其中《列克星敦的幽灵》和《冰男》曾收入漓江出版社的短篇小说集《象的失踪》中。特色及评论文章节选已是几年前的事了。只是名字因故做了改动,此外全部实有其事。我曾在马萨诸塞州的剑桥城住过大约两年。那期间结识了一位建筑师。他五十刚过,个头不高,花白头发,但很有风度。喜欢游泳,天天去游泳池,身体甚结实,也有时打打网球。名字姑且叫做基辛。他是独身,同一个非常寡言少语且脸色欠佳的钢琴调音师一起住在列克星敦郊外一座旧宅里。调音师的名字叫杰莱米——三十五六岁,身材细长,柳树一般细长,头发已开始略略见稀。此人不光调音,钢琴也弹得相当了得。我有几个短篇被译成英语,刊登在美国一家杂志上。基辛读了,通过编辑部写信到我这里。信上说对我的作品及我本人特有兴趣,如果方便,想面一谈。一般我是不这样和人见面的(经验上不曾有过愉快的感受),但对基辛,觉得不妨一见。他的信写的书卷气十足,且充满幽默感。加之我身居国外别无顾虑,住处也碰巧离得近。但这些情况终究不过是外围性理由。说到底,我对基辛其人怀有个人兴致的根本原因,在于他拥有数量极其可观的旧爵士乐唱片。他信中写道:“作为个人收藏,恐怕遍整个美国也没有如此充实的藏品。听说您喜欢爵士乐,那么很可能使您产生兴趣。”不错,我的确产生了兴趣。看完信,恨不能马上一睹为快。大凡一有旧爵士乐唱片的介入我就像被特殊树味儿迷住的马一样,精神上彻底束手就擒。基辛家在列克星敦,从我住的剑桥城驱车大约30分钟。打去电话,他用传真发来一份详细的路图。4月个午后,我钻进绿色的“大众”,一个人往他家开去,很快就找到了。那是一座蛮够大的三层旧楼,建成后估计至少有一百年过去了。即使位于波士顿郊外高级住宅区——那里尽是顾盼自雄的豪宅——并且位于颇有来头的地段,也十分引人注目,印在明信片上都未必逊色。院简直是一大片树林,四只青色的松鸦一边花哨地尖叫着,一边在树枝间飞来飞去。车道上停着一辆“宝马”面包车。我刚把车在“宝马”后面停定,躺在门前擦脚毯上一条大大的Mastiff(产英国的一种猛犬,俗名獒犬)狗便慢吞吞地爬起,半是义务性地叫了两三声,意思像是说不是自己想叫而是大体有这么一种规定。基辛出同我握手,握的很有力,像要核实什么似的。另一只手“橐橐”轻拍我的肩膀,这是基辛习惯性动作。“噢,来得正好来得好,能见到您真让人高兴!”他说。基辛穿一件时髦的意大利式白衬衣,扣子一直扣到最上边,外面套一件克什米尔对襟毛衣,下身是一条质地柔软的棉布裤,架一副乔尔吉奥-阿玛尼式样的小眼镜,样子潇洒得很。基辛把我引到里边,让我坐在客厅沙发上,端出刚做好的香喷喷的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