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煌的白银时代严永兴兴许,读者们会问,为何突然间,在时隔半个多世纪以后,冒出一个俄国的白银时代,为何突然间要介绍白银时代的文学,要出“白银时代丛书”?这个问题提得好!大家知道,当二十世纪行将结束之际,人们蓦然回首,发现在这个漫长而又短暂的百年中,虽然人类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的浩劫,但是,这个世界在科学、文化等等各种领域,都达到了空前的繁荣、进步和发展、因此,面向二十一世纪,海内外许多学者和有识之士都抑止不住激动的心情,在悉心研究各种令他们感兴趣的、有关这一世纪的话题。从政治到经济,从社会到历史,从军事到科技,从宗教到哲学,从艺术到文化,等等,无不涉猎。奇怪得很,在文化领域诸多热门话题中,有个话题尤为引人注目,待到苏联解体后,它更成为一个十分耀眼的亮点,一个非常奇特的文化现象,被各国的、特别是俄罗斯和美国的学者踏访着,如一个陈旧而奇瑰的梦,那就是俄国的“白银时代”。也许这是惊奇于在一个世纪之交的沙皇时代和十月革命后新生的苏维埃时代的夹缝里,竟然会造化出一个灿烂辉煌的白银时代。也许是感叹于它的短暂和多舛,春去秋来,花开花落,文化精英们全都跨鹤西去,只剩下片片花瓣,夹在俄国乃至世界文化的史册上,散发出永恒的幽香和无限的惆怅。也许是这泓白银文化的清溪中沉潜着某种归结性的意义,谁也避不开它作为一个时代而光耀百世的辉煌。首先,许多研究者几乎不谋而合地形成一个共通点,认为所谓的“统一的、不可分割的俄国文化”,并非只是一种文化,而应该有三种文化,即黄金时代、白银时代和青铜时代三种俄国文化。源自同一母体的三种文化,虽具继承性和延续性,却有着不同的文化群体、文化内涵、思想、表现形式、成就和影响。因此,它们是三种全然不同的文化,却非一种文化的三个发展阶段。称白银时代,是相对于黄金时代而言,它不似现代奥林匹克运动会上挂在体育明星脖子上的金银铜牌,可依次排定名次。它们的不同名称,亦不表示它们各自的含金量、重要性和对世界文化的影响力。十九世纪中叶开始的俄国文化辉煌的黄金时代造就了一座以普希金、果戈理、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等伟大作家为代表的俄国文学高峰;产生了以格林卡、穆索尔斯基、里姆斯基一科萨科夫、柴科夫斯基等音乐大师为首的俄国新音乐;也使俄国芭蕾达到了它的鼎盛时期,形成了除法兰西、意大利之外的世界芭蕾第三学派——俄罗斯舞派;并使以列宾、苏里科夫、佩罗夫等著名画家为中坚的俄国巡回展览画派迅速崛起,左右俄国画坛达半个世纪之久。这些似乎都毋容置疑,且为世界各国文化界人士所熟悉,所接受。但是,由于历史的和其他的诸多原因,俄国文化的白银时代,或者说白银时代的俄国文化,恰如蚌中珍珠,沙漠隐泉,掩藏着一个粲然的世界,清冽,明丽,灵动,精致,却长期鲜为人知。殊不知,短短三十年的白银时代,得天地之韵律,时代之造化,不但今天让人神醉情驰,刮目相看,就在当时,它所达到的成就和对世界的影响,都是巨大而全面的。成就和影响所及(尤其是先锋派和现代主义),不仅包括诗歌、小说、散文、戏剧、文艺理论、音乐、芭蕾、表演艺术、摄影、电影、绘画、雕塑等广泛的文化艺术领域,而且涉及建筑、工业品艺术设计、宗教哲学和人文、社会、自然科学等领域。绘画方面,世界抽象艺术的鼻祖就是俄国的康定斯基,他的一系列以音乐命名的抽象画风靡世界,他发表于1910—1926年间的四部理论著作:《论艺术的精神》、《关于形式问题》、《论具体艺术》和《点、线、面》,成了抽象艺术的奠基之作。再加上1915年以一幅《黑方块》轰动京城的马格维奇和美术设计艺术的奠基人塔特林,无论是属至上主义,还是结构主义,成就都是惊人的。有的研究者甚至认为,1915年是俄国文化的“第二次分裂”,也是整个世界文化的转折点。理由是造型艺术找到了“自身至高无上的语言”,开始否定古希腊的拟态(模仿大自然)原则,“有理性地在符号系统中进行创作”。(列什,《俄罗斯文化的青铜时代初《文学报》1997年4月16日)这个论断不无道理,但岂止绘画。音乐方面,如斯特拉文斯基,曾将古典音乐与现代音乐语言结合起来,以早期的原始表现主义、中期的新古典主义和晚期的无调性序列主义创作了大量音乐作品,终于融会贯通而攀上音乐艺术的峰巅。斯克里亚宾在继承俄国古典音乐的基础上,探索表现主义的和声结构,他的《普罗米修斯》交响诗等作品,对二十世纪的欧洲音乐,产生了重大影响。肖斯塔科维奇虽是后来者,但他从1925年登上乐坛,即表现出异常独特鲜明的现代主义特征,不仅音乐语言和风格独树一帜,而且善于运用音乐手段表达思想,使作品富有哲理。虽屡遭批判,但无法动摇他作为20世纪交响乐大师的地位。俄国芭蕾在二十世纪初,就已经在世界芭蕾舞坛上占主导地位,接着以戈尔斯基、福金、斯特拉文斯基等艺术家为组合,从芭蕾音乐、芭蕾舞改编和表演风格上进行革新。并依托俄罗斯佳吉列夫芭蕾舞团年轻的舞蹈家们在欧美各国成功的巡回演出,产生极大影响。斯特拉文斯基风格独特的芭蕾音乐和印象派画家科罗温色彩绚丽、场面宏伟的舞台设计,此时都达到了炉火纯青的高度。著名画家兼建筑师利西茨基把俄国的至上主义、非具象艺术、构成主义与西欧的新造型主义有机地结合在一起,对西方的建筑与美术设计产生重大影响,并推动了美国前卫艺术的发展。但是,应该说,白银时代的俄国文化中,成就最大,影响最深远,最灿烂辉煌的,当推文学。世界各国的文学,垒聚到十九世纪,都成了一座座突兀的山峰,其中俄国文学无疑是高大幽深、奇峰罗列的山脉之一。不过,大凡高峰树起后,后人每每高山仰止,或东施效迈,它成了后来者不得不继承的遗产。过于迷恋承袭而不力求创新,过于注重传统而不摆脱前人案臼,这丰厚的遗产就累聚成一座沉重的负担,令后来者诚惶诚恐,不知所以。而白银时代文学的盛大,归拢来说,恰恰在于它是一批极富天赋、然抱定“不践前人旧行迹,独惊斯世抗风云”宗旨的文人和团体的集合、汇聚。一切思想、主义、流派都要来这里展现,所有卓尔不群的大家都要分享这方文学胜地的一角秀色。一时间墨香馥郁,气吐万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