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拉春望着原本属于启万的双手双脚,内心又痛楚又郁闷。尽管如此,他仍继续说道:“我想,如果您这样不断更换下去,那会既浪费时间又损害健康的。每更换一次,您至少需要两周时间的休息疗养。如果您更换二十二次,您得白白浪费十—个月的时间。我认为应该还有其他的办法来为生命节约时间,同时也减少痛苦。”“你说的有道理,能否麻烦你告诉我,还有哪几种办法?”“我缺少医疗科学方面的知识,只是凭着直觉感到。我想如果您不断地这么更换下去,直到换齐三十二个器官,那时,您的身体不就全部成了克隆人的身体。您说是吗?”“是的。但是思想感情仍旧是我的……我的身体的。”“是的。那么您想一想,是一个什么东西构成您的思想感情?”“是大脑哇!”“大脑不是依存于心脏的那颗心吗?”“心脏的机能是吸入和射出血液。脑子的机能是思维和记忆,它指挥身体器官的运动,包括控制和支配内部器官进行,正常活动,你说不是吗?”“在学校里学到的,确实与您说的一样。因为我们的教科书是从西方抄袭来的。可是佛祖告诉我们,是心主管感觉及思维活动的,因为心天生能感觉并认识客观存在。”“你管它叫做心或脑子都一样。即便不是同一个东西,但起作用的还是大脑。因为大脑能意识,能思维,我们因而也将它叫做心。”“佛祖告诉我们,大脑不过是一种形体或者是一块肉团。它只是一种物质和能量,它怎么能思维呢?”“能量正是思维之所依。”“难道他不对吗?”“对!”他不愿跟她争辩这事。“问题在于从什么角度来看门我更想谈谈随之而来的问题。首先的问题足,接下来我们将不知道谁是原型,谁是克隆人。倘若没有好的监督制度,这就还需要有好多法律法规来保证。因为倘若只颁布法律认定克隆人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而且开放市场任其买卖器官,那么,以后谁来确定被肢解的人是克隆人还是自然人?此外,倘若杀害克隆人不算违法,以后自然人互相残杀时也可指责对方是克隆人,这就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去证明,以致显得十分可笑。此外,还有更加严重的问题。由于竞争生产克隆人,以期得到丰厚的回报,就像生产商品一样,那时候克隆人充斥市场,我们怎么办呢?那时候自然人可能要采取各种手段将他们杀害,就如令尊大人把成亿只鸡仔丢进大海,或者用火烧死,或者赶进洞穴里去那样,要不就像把成亿立升的牛奶泼到田野里去那样。因为它们一旦充斥市场,价格就会下跌,厂家随之亏损。而解决这一问题的惟一方法,就是使市场匮乏,才能提高价格,获取高额回报。”“爸爸曾告诉我说,制造克隆人除了以供移植器官外,以后还要用他们来替代自然人充当各个行业的劳动力,甚至让他们去当兵或者当警察。因为他们比有感觉有思想的智能机器人要好,而且能像自然人一样随机应变、下决心处理各种突发情况。”“这将是另一个问题的起源。如果这些人被压迫,就如殖民地时代把被压迫者当苦力使用,那将会发生什么呢?我相信他们会体会到自己的尊严。就如我们划分阶级那样,克隆人阶级会反抗自然人的阶级。内战和隐蔽的战争就会发生。到那时候,我想,发生的事可能比小说中描绘的更有趣。”“事情也可能正如你所想的那样。”她不再有什么意见。对她来说,这不是个需要她坐在这儿争个你死我活的问题。用不着那么紧张。那么认真,何况事情还没发生,离她还远着呢。“到那时候,我们可能已经去世了!”她补充道。他十分认真地继续以平静的语调说下去:“另一个问题是,倘若克隆人与自然人生育了儿女,对他及他妻子儿女来说,将会发生什么问题呢?我们能怪罪于他吗?能怪罪于他妻子儿女吗?我们把他们的子女归于哪个阶层或者哪个阶级呢?他们会像印度的旃陀罗那样,成为最卑贱的人,或者就像白种人殖民地里的黑奴?或者还更卑贱些?”她清脆悦耳的笑声响了起来:“你这么认真,好像自己真的是克隆人一样,想得太多了!”如果老板想要鲜活的、完美无瑕的器官,那也有办法。首先,他回来后老板可以告诉他改变主意了,不打算用他的器官了,而用别人的代替;其次,让心理医生对他催眠,同时,我们用药缓解他的紧张情绪;必要的时候,最后还可以给他用浓缩药。”“这个问题,爸爸完全可以放心。”二十八岁的女副院长接过话茬,她是他的大女儿。他安排大女儿在这里监管医院,是准备在适当的时机接替院长职务。女儿中等身材,皮肤细嫩光润,蛋形脸庞,眸子晶莹闪亮,显然她是一位认真、坚毅、果断的人:“如果克隆人自己回来了,这表明他愿意承认事实,愿意履行自己的义务,有了这一点,我想他就不会过于紧张了。”教授颔首表示同意:“假定他能心甘情愿、满怀孝心地回采,这将给我们巨大的帮助。先等一等吧,他回来后根据情况我们再讨论。现在我们考虑一下,各方面都准备得怎么样了?不过我要向老板报告,我们绝对少不了心理医生的治疗和使用缓解紧张的药物。”坡楼敏端正了一下坐的姿势,然后将双手放在桌子上,其他三个人也随之坐端正了。他随后对负责心理实验的副院长说:“我想让这项法律草案尽快在议会通过,尽快在我移植器官之前弄好。我想让这件事做得天衣无缝,无可挑剔,还要落落大方,形式状观。在手术前和手术后都要向媒体发布消息。不然,他们会抨击我们的,会无事生非,攻击我们打着医学研究的幌子钻法律的空子。这种嫉妒的人很多,重要的一点是,这项法律草案如果能够在我手术前通过,那么,我们向媒体发布的消息就是为我们的医院联络民众做最好的宣传。因为记者们将是首批亲眼目睹者。”他瞧了一眼副院长,“没有必要让每个方面都百分之百的同意,只要让每个团体内分裂为两种不同的声音就够了。这样,政治方面才能证明群众需要这项法律,他们才能顺利通过这项法律草案。政治家们,他们要为我们干事,才能从我们这儿妥帖地拿到赏金。同时,他们也希望延长自己的政治生命,延长自己掌权的时间。然而问题也恰恰就在这一点上,因为他们是政治家,他们要依靠民众的声音做诱饵。不管他们是多么同意我们的观点,但是如果民众还没有同意,他们就会向民众说不同意:这是他们的职业需要这样欺骗民众。”其他的人都从房间里出去了,坡楼敏斜倚在坐椅上沉思。他想到了他的克隆人,想到了移植器官,想到了要尽快实现自己长生不老的计划,想到了议会,想到了总理……他伸手按了一下电话按钮,对前面房间里的女秘书说:“给我接总理阁下的电话……”自从决定与坡楼敏互换器官以后,傲拉春便每隔一天需要接受一次体质检查。到了手术前四天,他被要求入院并接受医院的看护。在四天的时间里,他必须每天都要接受仔细的身体检查。检查的结果令人非常高兴。他被安排在坡楼敏病房隔壁的豪华房间里,不得再与其他人见面,除了给他带来“特殊”食品的工作人员和清洁房间的工人。每天,他至少要见两次面的人就是斯宾塞教授。教授每天总是心情极好地进来和他天南地北地闲聊。他们谈到傲拉春未回来前的生活状况,谈到社会、政治、经济及西方哲学。傲拉春还谈到佛教问题,教授总是尊重地侧耳倾听。傲拉春将佛教与几个大的哲学派别作了比较,与二十世纪期间影响全球的政治学说作了比较,与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说作比较,还与其门徒进一步发展至今的“新精神分析学”作比较。他谈到查尔斯·达尔文的进化论,说他不同意人类是由猴子进化而来的说法,要不,传种接代的猴子到现在也该会生出人来,其他动物也应如此。他说,动物界确实有进化,然而是隔世隔代的进化。这个进化是由“业”,也就是行为的后果所决定的。因此,今生是人,来世可能生为某种动物;同样,今生的某种动物,来世也可能生为人。一切决定于自己所造作的业因。然而,人间多数动物往往因作恶而“陷入演变流”中,因此往往转生到更为恶劣的生存环境。接着,他谈到佛教的教义:要人类将自己进化到极品,也就是要摆脱三性状态,超脱轮回而达到“涅架”的最高理想境界,人就不必再度生生死死,轮回不已,进而达到永生。他还介绍了为达此目标应用的修行方法,还对教授没有表露出不齿的态度表示感谢,说教授不像某些人口头上自称信佛,可一谈及因果报应、生死轮回、修习佛法就面露厌色,好像听到了令人嫌恶的事情一般。“这些人受你们的影响,对于不具形体的、肉眼看不见的、手触摸不着的、耳朵听不见的一切,一律归入愚味,毫无意义的范畴。否定了这一点,能使他们像您一样赶上新潮。跟你们不同的只是,你们探索寻找问题的答案,而他们却什么都不做,只等着享受你们思想行为的成果。他们甚至对你们的观点、文化,也可以不经思考地坐享其成。因为那样很容易,就如同你们吃快餐那样容易。”教授抿嘴一笑说:“你到底是在骂我们还是在赞扬我们呢?”“我是就我的所见所言,可是我的所见肯定没有错。”教授显得很感兴趣,“你对自己这么有信心,你可晓得你像谁吗?像老板!”“可是有信心的内容不同。”傲拉春沉默片刻,突然又发问,“您有没有克隆体?”“有。”教授毫不犹豫地回道,似乎对方问的是寻常小事。“但从未考虑过要移植。想知道什么原因吗?因为我还满意我目前的模样,看上去像个充满睿智的艺术家。你看呢?”说着,他又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