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在我怀里安然入梦,我却真的不能入睡。我欣赏着品味着头一回抱一个娃娃样抱一个女人的美感,不时地吻吻她。吻着吻着,把她折腾醒了,又一阵云雨。她再次睡去,我仍然没一点睡意。直到天亮,一夜三番五次销魂,像一个饿汉要一餐吃回几天。在这不眠之夜,我也想了其他。我想今天开始了我人生一个重要的转折点,相信刘振业说的只要好好干将来有前途,真不知祖上积了什么德或者我自己不知不觉怎么感动了冥冥之中的哪路神仙。我想今晚那账的事,觉得很不妥,分明是假公济私,所谓“贪污”之类恐怕就是这么回事吧?又想不对头,他们不可能真的把自己家里用的味精和卫生纸也记到公家招待费上。说不定是他试探我原则性如何,我明天还是把自己吃的一份主动去补交了才是,别因小失大。过了一会儿,又为既做了人情又没花钱而感到兴奋,还为涂个名字就顶两个来月的工资而得意,还想如果有了官职……我对“贪官”早有所恨。记得很小的时候,我跟我爸进城卖草药,常经过“福堂”。福堂房子很大,很好看。我说:“爸,什么时候我们也盖一幢这样大的房子吧!”“那种房子很脏,我们不盖!”“不会脏不会脏,比我们家漂亮多了!”“我不是说它外面脏,是说它里头脏,——它是用不干净的钱盖的,它脏是脏在每一块砖里头,脏在每一根木头里面,住了这样脏的房子不好……”父亲这一番话,我当时听不懂,但印象极深。后来陆续了解到,这福堂的主人是清朝在本地的最后一个县令。他名叫李秉文,白旗人。原来在家乡满洲做县令,因为犯了些事,官方和百姓都很不满,本来要严惩,因其在朝廷的妻兄竭力周旋,调遥远的银湖来做县令。天南地北变了,革命的烽火烧到他屁股边上了,可他贪财好色的秉性一点没变。有一年,从广东流窜来一伙铸锅匠,老板叫黄观发,是江湖上作奸犯科的老手。他们明里铸锅谋生,暗里贩运鸦片,开设烟馆,聚赌抽头,大发横财。李知县对黄老板的不义之财垂涎三尺,以禁赌禁烟之名抓了一批烟贩赌徒,处以拘禁罚款。黄老板明白李知县的用意,贿以重金,并表示愿意每月缴纳鸦片税及赌税若干银两。李知县明里暗里都得了好处,对黄老板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李知县贪得无厌,没多久又想大捞一次,对烟、赌又大抓一次。黄老板本来就不是善良之辈,收买好县巡警长,要求袖手旁观,然后纠集临近几县的帮会及同乡一百多人,手执大刀、长矛、土枪、铁棍等武器,半夜冲人县衙,将李知县囚禁起来。天亮后,黄老板在四面城墙上扯起白旗,佯称“革命军”,迫令李知县交出印信,辞去知县之职。李知县逃到邵武知府去。黄老板召集县里名流,自任巡警长,推举原巡警长当知县,胁迫各界承认。银湖民众对李知县深恶痛绝,但对黄老板也深感不安,于是密电邵武知府,请求派兵前来。黄老板获悉后,将县衙洗劫一空,逃窜而去。李知县返回银湖,忙的不是去追匪徒,而是变本加厉向民众搜刮钱财。他与知府密谋好,假借商议地方善后事宜,由知府出面,邀请地方各界名士六七十人到县衙。与会者到后,四周立刻围上荷枪实弹的兵丁。李知县迟迟才露面,一脸杀气,劈头便说:“县衙被劫,乃你们与黄匪沆瀣一气所致,地方当赔偿银两二万五千元。”贡生丁美赋一向刚正不阿,当即反驳道:“县衙被劫乃黄匪所为,罪在黄某。而黄某作乱,实由李公激发,绅商百姓无辜。银湖之财早被搜刮三尺,实难从命。”其他与会者也纷纷附和。李知县的脸黑下来,指控丁美赋等人通匪.是攻占、洗劫县衙的幕后策划者,不容分辩,立刻将他绑赴北门枪决。兵丁马上端出三个绝命包子,丁美赋抓起包子狠狠甩到李知县脸上。众人惊魂未定,很快传来一声枪响。这时,兵丁又绑出几个发言人。李知县威逼说,如果不答应赔款,都将以通匪论罪。与会者只好答应下来,直到半夜兑现完毕后才放回。李知县不仅贪财,还好色。他初到银湖那年,汀州来了个名妓,名叫景翩翩,花容月貌,博经通史,擅琴棋书画,谈笑风雅。她有诗稿数卷,其中一首七律回文诗《闺情》流传最广:“箫吹静阁晚含情,寥寂泪痕双对枕。桥垂绿柳侵眉淡。遥望四山青极目。片片飞花映日晴,短长歌曲几调筝。榻绕红云佛袖轻,销魂黯处乱啼莺。”这诗哀艳缠绵,文人墨客反复吟哦,不能自持,纷纷慕名而往。李知县附庸风雅,特意赶去汀州花巷,花了五千两银子将她赎出为妾。但他又怕老婆怕妻舅,只好在城外买了一幢房子,金屋藏娇。不久,他老婆还是知道了,醋意大发,带了家丁上门大闹,把景翩翩打得遍体鳞伤。这还不够,他老婆又指使人到县衙告状,说某女与人通奸。李知县被瞒住了,等到传犯人上了堂这才知道是自己的新欢,弄得狼狈不堪。景翩翩痛不欲生,悬梁自缢。李知县将她薄葬于城西山丘,香消玉殒。可是文人学士们怀恋不已,常于花晨月夕结伴访墓,题诗作赋,吊慰芳魂。过了几年,不知姓名的人士索性将景翩翩的墓迁葬到城东,重新立碑,碑刻七律八句:“玉骨沉沦瘗水东,几径宿草乱蓬蓬。江干幻影三更月,寺外凄魂五夜风。艳骨错投悲地老,诗肠枉乡问天公。古来美质多如此,无限深情数语中。”城东是个好地方,古八景中那儿占了两景,一是“城东三涧”,二是“堂北双松”,还有妈祖庙,四时风光。如今添了景翩翩墓,更令人神往。李知县并不忌讳。他没脸回老家了,见银湖山水又好,城东这一片风水更佳。杉溪、北溪和铺溪在这里汇成银溪,俚语说:“河水流斗角,此地状元生。”历史上,这穷乡僻壤真出过两个状元。古诗曰:“逶迤三涧罗城东,昼夜混混来无穷。银河分流落其尾,左盘右蹙联晴虹。沙头雨过春水满,三汲桃花浪初暖。鱼龙乘此势洋洋,送汝飞腾上霄汉。”特别是城墙这一边,有大片略高些许,像一个罗盘,什么朝向都是好的,建屋筑坟地理先生都不用请。李知县决计就在银湖安家立业,并选择这块地盖起了私宅“五福堂”。五福,一日寿,二日富,三日康宁,四日攸好德,五日考命终。五福堂一连十幢,二百余间房,雕梁画栋,堪与王官媲美。然而,李知县盖屋堂的钱财来路不干净,用了脏钱终没好报。福堂盖好没享几年福,清王朝就垮了,李知县惶惶不可终日。宣统皇帝也退位了,李知县知道自己不可善终,一家人自杀。这个贪财鬼,死都要财,自己、妻妾、儿女,每个人都吞了二三两黄金。三公子不肯吞,疯了,火烧福堂,自己也投火自尽(也有人说没投火,是天亮后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