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激情澎湃的诗人到深刻睿智的学者,从当初宏观体系的建构(“新的美学原则”、“变异论”、“错位说”等)到今天微观部件的磨洗(“如是说”、“挑剔文坛”等),孙绍振的每一步都在创造。《挑剔文坛》便是其十多年来执着于建构理论大厦之余的一些“微雕”。书分二辑:“挑剔文坛”和“文苑探幽”。无论是“挑剔”还是“探幽”,无不体现着作者对艺术奥秘的深刻体悟,无不呈示着作者对艺术创造力的深刻同情。正是基于对艺术创造力的深刻同情才使得作者敢于挑战权威、挑剔文坛。比如《三国演义》中的诸葛亮,鲁迅评为“多智而近妖”。而孙绍振先生没有囿于鲁说,而是实实在在地分析了罗贯中“状诸葛多智”的原由:“在军事三角之中,作者又安排了一个心理三角……心理上胜负的重要性不但常常放在军事的胜负之上,而且常常放在生命之上……诸葛亮的超人智慧是情节和人物发展的一个动因。”这种分析深刻而独到,为罗贯中的艺术创造力做了辩护。从鲁迅到当今正红的作家再回溯到古代经典的作家作品,他都发出了他“于不疑处有疑”的声音。在这里,没有尖酸刻薄的嘲弄,没有居高临下的戏谑,没有“扮酷”,有的依然是对艺术创造力的深刻同情。比如对《白鹿原》的品评,在当时众口一词的“史诗”、“杰作”的声浪当中,孙绍振依然清醒地指出了其“文化价值和艺术价值的混淆”并指出了陈忠实在最基本的语言功夫上的“蹩脚”甚或“拙劣”。什么是技术,什么是艺术,什么是非艺术,在孙绍振的意识当中是非常清晰的,是不容易被瞒过的。因为,他花毕生精力探求的正是艺术的奥秘。最能体现他“对艺术创造力的深刻同情”的案例莫过于他为余秋雨所做的辩护。在冷眼旁观了一场又一场闹剧之后,在京沪两地的重量级批评家一再沉默之后,在细读了余秋雨每一篇散文之后,他一连写了三篇文章,指出了余秋雨在散文艺术上所做出的突破性的贡献。为余秋雨,更是为中国当代散文,发出了他做为一个批评家应该发出的真诚的声音。尤其是在“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的当口,这种声音尤为可贵。倘不是孙绍振的“夫子自道”,对其批评的方法还真得费一番功夫才能归纳、提纯和抽象出来。现在好了,孙绍振在《挑剔文坛·自序》中“金针度人”,亮出了他在打磨这些“微雕”时所使用的方法。比起各种“主义”、“学说”来,孙绍振的这些方法似乎并不时髦、新潮,难能可贵的是他对这些方法的态度,他没有照抄照搬生吞活剥,更没有玩弄一些概念游戏,而是结合我国经典的文学作品去解读,去检验。比如《徐志摩的诗和现代作家的包办婚姻》就是运用“证明和证伪”法的结合论证了“自由恋爱”和“包办婚姻”的利弊,得出了“世界上没有什么十全十美的事,包办婚姻之弊早已为人类所痛切地加以批判;而自由恋爱走向极端,又可能导致光有自由没有恋爱”的结论。最值得称道的是带有孙氏独创色彩的“还原法”,他运用这种方法对李白的《早发白帝城》、白居易的《长恨歌》、吴敬梓的《范进中举》进行了深刻的分析,得出了令人耳目一新的结论,提出了欣赏艺术的基本要求:变被动为主动,不但要善于从艺术的感觉、逻辑中还原出科学的理性的感觉,而且还要看出这种感觉和逻辑表现出的人类情感的价值。应当强调的是,这里的“挑剔文坛”中的“挑剔”不是“吹毛求疵”,而是作者凭着其本身坚实的理论素养、深厚的艺术修养、丰富的审美经验对一向被视为“经典”的艺术作品本身所暴露出的“破绽”的“指瑕”,其目的不是故作惊人之论的“哗众取宠”,而是作为一个艺术家的真正知音对并不完善的艺术品所做的修正。其根本动因依然是对艺术创造力的深刻同情。再回过头来看一看我们的文坛和批评界,缺少的是“公平”、“宽容”、“通达”,少有真的声音。动不动就“酷评”一气,似乎不“酷”就不“深刻”。有人说20世纪是“文学批评终结”的世纪,有这样一批“批评家”,不要说文学批评会终结,文学创作也没指望。因为一旦一个“千里马”出现就会有成群的“伯乐”们蜂拥而上,不是“捧杀”就是“骂杀”。批评的灵魂是“热情”,有“热情”则批评的灵魂在,无“热情”则批评的灵魂亡。我们的文坛却是一个近乎“零度”的文坛,有些评论无论看起来是多么“热情洋溢”都无法掩饰住其骨子里的阴冷。什么时候,我们的批评家们对艺术创作真正充满了理解和同情,对艺术家真正充满了景仰和尊崇,什么时候我们的文学批评就会兴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