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能给人以安慰,能医治人的心灵,能使人心平气和。真正使人哀愁的,不是雨,而是风。风,不知从何处飘然而来,亦不知往何处飘然而去。不知其初起,亦不知其终结,萧萧而过,令人肠断。风是已逝人生的声音。不知从何处而来,也不知往何处而去的“人”,闻此声而悲伤。古人已经说道:“无论春秋暖冷还是夏冬暑寒,其悲伤莫过于风矣。”“叔叔,去钓鱼吗?”恰好是星期天,正在吃午饭时,外面的帘子揭开了,邻家的小姑娘进屋来邀我。她父亲是东京人,长期住在逗子,并有一只小船,常出海去钓鱼。我搭讪了两句,马上放下筷子,挟着鱼竿、鱼篓和垫子,来到河边。船已备好了,船主—姑且叫甲某吧—正在慢慢解开缆绳。另一位老头上身穿着单衣,外面套着旧式警服,是一个茶馆的老板,也是个钓鱼迷,暂且称他乙某。船出了河口,沿着湾内斜行,走了二里多远,便到了竹荚鱼场。这里的水深只有三四丈,但水底是岩石,水藻蔓生,是竹荚鱼集居的地方。附近,如此好的钓鱼之处屈指可数。不到这样的地方来,即使钓一天也钓不到要钓的鱼。甲某手握橹柄,不停地望着远山思索着,不久,他点点头抛下了铁锚。原来渔夫们都是把山谷、树木、房舍当作判断渔场方位的标记。若问渔夫在哪儿能钓到竹荚鱼,他们就会指着山上的松树说:“瞧,山上不是有棵大松树吗?就在那松树的左右。”据说钓竹荚鱼最合适的季节是九月、十月和十一月。现在经常可以钓到的是当年就长到四五寸长的小竹荚鱼。当然,有时也能钓到身长一尺以上、长到两三岁的圆竹荚鱼和雌竹英鱼。然而,竹荚鱼身子绵软,尤其是嘴部薄脆,若是拉的时候用力过重或绕线,鱼鳃就会撕裂而脱钩逃掉。鱼钩用钓鱚鳀鱼的钩,鱼饵多用小沙丁鱼。另外,将竹英鱼本身切成碎块也可作钓饵。时间大致在早晨和晚间,水尽量越混浊越好。钓任何鱼大概都是如此吧。一艘小船占三个地方,三人分别下了鱼钓。不知道是因为时间尚早还是水太清的缘故,只钓到两三条獭鱼之类的近海鱼,连个竹荚鱼的影子也末见着。甲某用深水镜窥视海底,突然喊道:“黑鲷鱼来啦,黑鲷鱼来啦!”他连忙将切成碎块的鳀鱼和煮熟的白薯掺和在一起,揉成鱼饵,装在鱼钓上放入水里。但鱼还是不上钩。黑鲷鱼本性贪馋,无论是用小虾、小蟹、鱼虫、牛肉、白薯,还是像京都大阪一带那样,将鲜鱼、酱和面粉调制成的鱼饵,它都爱吃。但是,今天水太清,特别是日光鲜亮地映在碧玉般的流水中,令黑绸鱼的眼睛看得一清二楚。用深水镜可以看到,五六条脊背黝鲷的鱼贪婪地围着钓饵游来游去,始终不敢靠近。这时,在船尾的甲某打了个呵欠,首先把系着铃档的铁针插在船边,再拴上钓丝(鱼一旦上钩,铃挡就响),接着就抽起烟来。乙某也打了个呵欠,掏出了旧皮烟袋。我也伸了下懒腰,恍恍惚惚闭了会儿眼睛,不久又睁开眼睛,眺望着海面。大概已经三点过了吧,太阳西斜,海面上横着出现一条银白的柱子。正是好时候呀,北风从大陆方向吹来,冷飕飕地掠过海面。细浪滚滚轻轻敲打着船底。鱼鳞似的云朵,从天心向东南方飘浮,宛如银白的波涛在碧蓝的天际翻腾。倒映在海面的云影荡漾自如,摇曳多姿。富士山、江之岛、足柄山、箱根山、真鹤衅以及伊豆的天城山,清晰地耸立在夕阳的余辉之中。向左面望去,近处是叶山,远处是三崎山,三浦半岛纵向延伸,看上去很短。天城和三崎之间,伊豆大岛依稀可辨。岛间的海面上浮现着五六片白帆。大岛方向,那个像笔尖点的圆点,又像破折号似的,大概是钓鲤鱼的小船吧。名岛那边,捕捉章鱼的船桨不时像银针似的,一闪一闪刺破天空。离此百米处,一只小船正伸着长竿在钓针鱼。鱼竿一扬,针鱼就闪着银光跳进舱里。不知从何处荡来一片竹叶,上面似乎有两只黑蚁。仔细一看,原来是小船。像黑蚁一样的是两个船夫,正在使劲摇橹。那黑影随着摇橹的节拍,交叉成X形,分离为H形。随着他们的分离组合,人影越来越大了。秋来了,秋来了,确实秋天来了。连背后的逗子群山,似乎也秋心涌动,披上了苍黑色。在那岿然不动的山边频频传来伯劳的啼声,时而还可以听到从叶山驶往逗子车站的旧式马车的喇叭声。也许是看到我们没有带猎枪吧,在离船约十米处,一只海鸥不时掠过海面,钻入水中叼走鱼饵。它昂首挺胸在水波上漂浮,似乎在嘲弄地说:“人类真不中用啊!”不知不觉间,似一片竹叶的扁舟驶了过来,在离我们的船五六十米的地方下了锚,开始钓起鱼来。另有一艘钓针鱼的船,也划到那小船旁停下来。于是,我们也启碇朝他们那儿划去。“怎么样?,老爷子,这里竹荚鱼多吗?”“唉,好不容易才骗到两三条。”小船上的渔夫答道。两三条?看来咱们一定要钓到。我们争先恐后将鱼钓放到水中,等鱼上钩。这时四十多米开外的水面,突然有什么东西不停地飞动。“是梭鱼吗?”甲某问道。“不,是对虾,鲈鱼在追赶它们呢。”回答的话音刚落,一只小船早已拔起锚,迅速地摇橹驶过来,敏捷地伸出钓鱼竿,想骗得几条鲈鱼上来。可是未能如愿,便又划回原地,继续去钓竹荚鱼。俗话说,秋天的太阳快如水桶落井。当落日接近箱根的驹之岳峰顶时,富士山头已经是一片紫色。风全然止息,落日的余晖映着河水,荡漾着金波。伯劳不再啼鸣,岸上开始传来乌鸦的哑哑叫声。多么幽静的秋日黄昏!海阔天高,风平浪静。周围的一切充满了夕阳的光辉。忽然当郎一声。甲某钓鱼线上系着的铃挡响了一下,接着又连响了好几下。来啦!于是拉起钓鱼线一看,果然在钓鱼线的末端,一个蓝色脊背、银白腹部、眼大嘴大、约五寸长的家伙,活蹦乱跳地过来了。眼看着自己手指间的鱼线一抖。上钩啦!我用手一拉钓鱼线,很重。看来是个大家伙!提起一看,果然是条圆圆的大竹荚鱼,足有一尺多长。嘿,终于钓着了。三只小船平行排开,下饵,投钩,起竿,个个全神贯注,目不转睛,屏住呼吸,在暮色苍茫的水上忙碌着。时而弯腰投钩,时而扬手起竿。邻船上扑咚一声响起铅锤落水的声音,自己的船上,钓钩擦着船舷咯咯作响。钓上来的鱼在船板上活蹦乱跳,接着又哗啦哗啦被扔进鱼篓里。“啊,这回是个大的,快,快拿捞网来!”甲某急忙叫喊着。捞起来一看,嘿,简直大得惊人。“妈的,到底上钩了!”乙某在船上自言自语。扭头一看,原来他钓了一条黑鲷鱼。黑鲷先生,刚才你围着鱼饵转来转去不敢吃,现在天也黑.了,终于眼混上了钩。打破的沉默又恢复了。钓了一会儿,大概是叶山的寺院开始撞钟了。暮钟沉寂的声音回荡在海面上。“怎么样,就到这儿吧?”甲某望望天空说。“是吗?”听到一声兴致末尽的叹息。抬头仰视,不觉中太阳已经西沉。由富士山到相豆群山,在日落后淡黄色的天空泛起了蔚蓝色波浪般的山峦,那轮廓依然十分清晰。不过,附近叶山和逗子诸峰已经笼罩在苍茫的暮色中。用潮水洗一洗手,犹如温泉。然而,海上的空气已逐渐变冷。乙某把旧外套的领子都竖了起来。大岛早已消失了踪影。钓鲤鱼的那条小船也不见了,大概已经返回了。“嘿哟,嘿哟,嘿哟”远处传来摇橹的么喝声。另外两只小船也已起碇,一只向小坪驶去,另一只返回新宿。我们也收拾好渔具,在富士山的目送下,冲开紫色的河水,徐徐划行。天色已经昏暗,海面却依然明亮。不过,前方的海滩、松林、人家、炊烟和山色,一片苍茫朦胧,融成了一体。耳畔不时传来吱呀的摇橹声和两三声响亮的雁鸣声。接近河口时,船进入了山影中。受惊的鲻鱼蹦出水面,在黑森森的水面上划出一轮轮白圈。灯光闪闪烁烁,远处传来犬吠。撑着船篙,小船驶上退潮后的浅滩,只见岸上站着一个穿白衣服的人。“是爸爸吗?”传来孩子的喊声。原来是刚才邀我钓鱼的那个小姑娘,她的母亲也站在旁边。“打只灯笼来。”甲某一边喊一边系好船。在灯笼的亮光下,他用捞网把鱼篓中的鱼捞出来,分装到三只鱼篓中。出钓的时间虽然很短,但也钓到七八十条,个个活蹦乱跳。“再见,您累坏了吧?”拿起色竿、座垫,拎着沉甸甸的鱼篓,回头望了望,黑黝黝的鸣鹤岬右侧,今日钓过鱼的海面依稀可辨,那里宛如细带,依然泛着银光。富士山隐隐约约,峰顶有一颗明星,在淡紫色的天空中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