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谈到列·托尔斯泰的伟大时,人们首先想到的是他的长篇小说。《战争与和平》和《安娜·卡列宁娜》等巨著,震古铄今,相形之下,他的中短篇未免黯然失色。然而这些中短篇对作家的成长和发展说来,有其一定的路标性意义;从其客观上再现时代现象,主观上反映作者内心历程而言,又是他的创作的重要构成部分;更何况它们的思想内涵和艺术成就也有其独立存在价值。毫无疑问,离开它们,这位艺术家和思想家的形象就不那么完整、那么丰满了!托尔斯泰在其创作的三个时期中,中期集中全力于《战争与和平》与《安娜·卡列宁娜》,他的中短篇都是在其创作前期与后期写成的。本集所收作品,自《十二月的塞瓦斯托波尔》到《哥萨克》写于前期,其余的写于后期。总的说来,他的作品都有自传素,但前期作品同他的个人生活与实践活动的联系更为直接。“小三部曲”《塞瓦斯托波尔故事》是依据他亲身参加这场保卫战的见闻和感受写成的。这位初登文坛的“小军官”,敢于突破战争文学的旧框框,不写威武雄壮的队伍和由军乐旌旗前导的扬鞭跃马的将军,而写“战争的真相————流血、痛苦和死亡”。而且三部曲焦点不同,基调各异。如果说《十二月的塞瓦斯托波尔》使用第二人称(此为世界文学中创举),让“您”把战地全景尽收眼底,其基调是歌颂俄国士兵的纯朴和顽强,歌颂他们寓于平凡中的英勇气概和爱国热情;那么《五月的塞瓦斯托波尔》让军官们登场,展示其内心活动,基调是讽刺他们的虚荣心和名利欲;《一八五五年八月的塞瓦斯托波尔》则把灯光集中于科泽尔佐夫兄弟身上,写他们在战争中受磨练以至成长和变化:哥哥由一个平凡的人成为真正的英雄,弟弟则是浪漫主义激情的幻灭,并作了无意义的牺牲。与他们阵亡相伴随的是要塞的陷落。但这里响彻的基调不是哀伤,而是悲壮。小说着重写人物内心世界,又能匠心独运,表现“心灵辩证法”。像普拉斯库钦中弹后的那段内心独白,可说是现代小说中“意识流”的滥觞;而小科泽尔佐夫的情绪波澜则是心灵辩证发展全程的曲折入微的再现。一八五四年托尔斯泰曾在顿河草原上通宵风雪迷途,两年后根据回忆写成《暴风雪》。这几乎是散文,情节淡化。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车夫精神抖擞、从容不迫地驰车前进,以及主人公一再进入那现实与梦幻交织的、似梦非梦的境界。当时批评家德鲁日宁赞赏这个作品“洋溢着细腻的、几乎难以捉摸的诗意”,却嫌它的细节过于累赘。的确,这里时不时地呈现白茫茫的旷野,漫天飘舞的飞雪,顶风前进的马匹和雪橇;不断地传来铃铛声、马蹄声、车夫交谈声和吆喝、狂风咆哮声。然而这一切不是都描绘得鲜明生动、富有诗意,同那两个甜美的梦(夏日骄阳下的池塘景色和轻柔温暖的雪中小屋)以及主人公在梦乡中的这些“心理场面”、随印象而飘浮的意识之流相映成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