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笑与她的回答使子建骤然感到失望与痛苦——她是不曾体会还是无视自己的爱呢？他迷惘、伤心，勉强以几声千涩的笑声相和。“我是经过了丧乱的人，现在，不适宜谈婚姻哩！”她收敛了笑，正经地加上这两句话。子建无法明白她的真正意向，在爱的道路上摸索，他有着漫漫悠远的感觉。在花园中散步了一刻左右，他意犹未尽，但告辞了。爱情使他烦恼，他把自己关闭在书房之中，却又什么事都小做，怔怔地想着一些微妙的往事。就在这个时候，从外面回来的曹操——定居之后也想起了住在后院的甄宓。回邺城之后，她曾经出来拜谒一次；此后，曹操忙于事务，一直才；曾去看过她。于是，他和两个儿子一样，缓缓地步进花园。甄宓在接待曹丕、也曾接待过曹植的那间书房内接待曹操。风云际会的大将军，在女人面前一向是温和柔顺的，他细腻地询问别后的情形，而经历沧桑的她，也以同样细腻却又不着边际的言语回答。当攻破邺城的时候，曹操很想把她收归己确，但由于自己曾足袁绍的朋友，又和她父叔是旧友，辈分悬殊之外，还牵连着河北复杂的政治关系，所以不曾立刻行动，只以子女之礼收养着她。此刻，政治卜的原因已不再存在厂，他的雄心又起。在戎马倥偬之中，他看到过无数好看的女人。不过，能够称得上绝色的却不多——书房对坐，他从头细数自己见识的那些美女。曹操记起了在徐州对吕布之战时，邂逅了江东乔公，他携有两个女儿，都有倾国倾城之貌：人们称为江东二乔。当年，乔公避乱四方，亟想择婿托女，他本来有机会可以得到这两位佳人，但为着国事，无法耽搁，在一个晓风残月的黎明，辞别了乔老。而两位娇艳如花的乔家姊妹，却归于江东的孙策和周瑜。此后，在繁华的京都，在荒凉的驿站，每当洒酣耳热的时候，他会和人们评论天下美人，面二乔，便是他念念不忘的。然而，二乔已经有了归宿。之后，他又闻说河北的甄逸女——便是眼前的人啊！这是天下三六美人之一，不能再错过了！于是，曹操渐渐地诱引她谈到未来的出处，他巧妙地以评论天下英雄着手，而问她的见解。“在河北一隅之地，我寡闻少见，不足以论天下英雄。”“我们随便谈谈——我知道你识见过人。”曹孟德豪放地笑道，“同时，我也希望晓得你一些意向，如你将来……”“我的将来？”她睨视着曹操，微喟说，“未亡人还能谈得上将来么？再说，这也无关天下英雄呀；”“我以为，只有天下数—数二的英雄可以配你。”甄宓淡淡地一笑，垂下头不作答复。“这一次八冀州，我很是遗憾，使你翌到了损害。所以，我希望能有一个补偿的机会，使你以后能满意！”“我很感谢曹公——”她徐徐向前，跪在席上说，“不过，要选天下杰出的英雄，现在却迟了——”曹操睁大了眼睛，摸不清她这句话的意义。于是，甄宓又缓缓地坐下，带着些微的惆怅说：“论英雄，跺曹公之外，天下尚有何人？”曹操一喜，正想接口谦逊几句，甄宓却很快地楼下去：“可惜迟了，使君有妇，我还能求什么呢？”“呵哈哈——”曹操拍着自己的膝盖，纵卢大笑，用以掩饰自已的情操；他是在暗中试探的，而她，也在暗中巧妙地回答。曹操暗暗称赞她的机敏，终于收藏起自己的失声，以长辈的口吻说，“我哪里敢当，江山代有才人，我是想在下辈的杰出人物中替你物色一位——哈哈，这是我长久牵挂着的心事。“我应该感谢大将军的，”她轻悠地回芥，“在战乱的年月中，我得到大将军的太多了！”她再次机警地表示了谢意。曹操在笑声中隐藏了自己的目的；风云际会的将军，在威镇北鄙的年月中，终于在情场，”打了一个败仗。虽然，他还是很愉快地走出了别院——因为，绝色佳人承认他是个最杰出的英雄人物。他催着马，在积雪的旷野间疾驰，虽然忧心忡忡，但仍低吟着父亲的短歌。在邺城，独居深院的甄宓，却陷入飘渺的忧思中了。她在长廊上徘徊，她轻轻拂去栏杆缝中的积雪，生命中的往事一幕幕地回来——她的父亲曾追随过董卓，吕布之乱，董卓丧生，她的父亲也不幸遇难，她随着叔父自长安流亡到洛阳；后来，曹操崛起，她随着家人义由洛阳到许昌，冉转到河北来依附袁绍，十多年的生活都在兵乱之中；她由孩子而长成为少女，到河北的时候，在宴会中出现，被人们公认为美人。她的叔父就把她如礼物那样呈献给袁绍的次子。然而，她婚后不久，曹操与袁绍之间就开始不断的战争，袁氏终于家破人亡——这便是命运安排给她的道路！如今，一条新的道路在她面前展开，如果子建不予她选择的权力，她仍会如过去那样顺从的。但是，现在的情形完全不同，现在是爱——在爱的面前，她的顾虑反而多了起来，她的舌尖微微舔别嘴唇，依稀觉得吻痕犹存……“唉！唉！我怎么办呢？”她自语着，对着白雪，对着噪雪的归鸦——日暮了。日暮了，渐趋灰暗的天色使她在情绪上沾染了一种浮移的衰伤——她想到自己的生命，虽然正当绚烂的时节，但比起子建来，自己总是接近日暮的了。日暮——她的心房逐渐在收缩。一种原始的、生理的欲望，使子建似野兽那样地扑上去，双手握住她的脚。他的嘴唇吻她的腿肚，吻她的踝骨，吻她的脚背，吻她的脚趾……骤然，她似被触动了一根玄奥的琴弦，她的内心在一瞬之间抖颤了，她捉住他的肩膀；子建仰起头来，看到她一双充满了生命火焰的眼眸，闪动着饥渴的光芒……“子建——”她喘息着，叫着，呻吟着……于是，他在蒙昧之中走上了人生的新路；他揭开了人生的秘奥的—‘幕，他享受了生命第一次的辉煌——宏大的雷雨，来了又去；滚滚的浪潮，起了又伏，子建似乎从梦中醒来，细看酥糖似的甄宓，惶惑、羞涩、兴奋，各种复杂的情绪交融，他绵绵地呼唤着她。她的面颊揉着他，以忽徐忽痴的断续的声音作答复。“怎么啦——宓姊，我……”“子建——”她也似忽然惊觉，但仍然紧搂住他的头颈。“宓姊，我来告诉你——啊，宓姊——我们！”子建忽然笑了，“我们已成为夫妇了……”“子建——”她徐徐地竖起头，“你再仔细想想，在没有决定之前，多考虑一些时日是好的。我深爱着你，我一切都肯的。但是，为你想，我并不是最适合你的！”“除了我以外，没有人能适合你！”子建庄重地接口，“除了你以外，也不再有人能适合我！”“子建——”她摩挲着他的耳朵和颈项，“你起来……”“啊！我应该回去了！”子建失声地笑出来，“怕就天亮哩！”她微带羞涩地看了他一眼，子建吻了她，匆匆起身披衣；不久，又转过来，搂住她说：“我已决定了向父亲提出的方法，我请一个人代我致意，直接说，怪不好意思的！”她点点头，随即又问：“你想到找谁向丞相进言？”子建摇摇头。甄宓思索着，忽然拉住他的手说：“子建，你可以找崔琰，他知道我家底细，平时，他也是最器重你的。”“崔季硅，好的，我明天就去找他。”于是，她送他到窗口，他慢慢地爬出去，站在窗外，又转过身，拉住她的手，舍不得分别。“子建——”甄宓把上半身俯出窗外，双臂环住他的颈项，“子建……我的……子建……”他偎倚着她的面颊，用…—串轻微与缠绵的声音来回答她发自心灵深处的叫唤。虽则是苍苔露冷，但相爱的人在一种至上的境界中得着温暖与爱的永恒的安慰。“我明天和崔季硅谈，宓姊——我们会长久如此的！”“是的，以后，你不必爬窗了！子建，回去睡吧！”她松开手臂，轻轻地吻他的鼻尖。晨星动荡，长夜将阑！她在窗口凝望着，直到他转过屋角，才重新关上那带给她幸福的窗门。“又是一段人生了！”她松了口气，回到床上，向冥冥之中的神祗默祷，“但愿从此天长地久！”……
鄂公网安备 42010302001612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