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在大泽的边缘找寻流亡者的暗号,暗号很多,他用心辨别、判断,几乎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才正式人泽中。大泽,没有道路,蔓草丛生,树木连绵,他用竹杖拨草,觅路前进。夜间,爬上树,在枝桠之间睡一夜,清晨,再继续前进。在大泽中的第一日他前进了二十七八里,其中开始的三四里,是有路可循的。第二日,他行进了十里,就遇到泥泞的沼地,他小心翼翼地找寻较为结实的泥土,一步步行进,其间,他打死了三条蛇。黄昏时,他遇到了三名流亡者,他们是莒人,躲藏在附近,这人是出来捕捉孤儿以供族人食用的。他们给予韩信必要的指示。第三天,韩信走出了沼池,穿过——个连亘八九里的森林,日落时,他发现厂一些流亡者的踪迹。于是,他向——个狭长的林凹行进。流亡者群的哨探,先发现了韩信,其中一名青年从树上跃下,阻止韩信的去路,——面收起弓箭。于是,在树后又转出两人来。“韩信,你来做什么?”树上跳下的那青年毫无礼貌地问,随后,又转向从树后转出的老人,“只有他一个人!”那老人向韩信啐了一口,又不屑地哼了一声。韩信于被轻蔑中有了怒意,直立着说:“何必对我如此?我也是韩国人啊!”那老人须发俱张,忿忿地叫出:“你这懦夫,你是韩国人?哼,你羞也不羞?我问你,你几时为韩国出过力?”这时,树后又转出一名受伤的青年来,他快速地阻止老人,温和地接口:“老世伯,不要难为他,韩信虽然不成器,却不曾做奸细赚钱,再者,也要看在徐姬面上。”韩信被老人指斥之时,僵立着,于听到徐姬之名时,睁大了眼目青——“韩信,徐姬受伤,你去看她吧——”受伤的那位青年人向左后方一指,“由此去,从两株对立的大树中穿过。”拦路的人让开了,韩信垂着头,于紧张和忧虑中举步前进,而在他的身后,有不屑的冷笑之声。太阳沉西了,落日的余光照着树梢。韩信终于找到了地头——一座用柔枝编成的棚屋。屋前,有两名受伤的中年汉子对坐着,冷观韩信。他忍气吞声问:“徐姬在里面?”“徐姬在里面——可没有钱给你花了!”又是侮辱,韩信两边太阳穴的青筋暴起,无边的愤怒,有似火焰燃烧。但是,他在行将爆发的刹那间,又自行忍住丁。矮着身,钻进棚屋。屋内,躺着四人,自然都是受伤者,韩信看左边两个,是男人,再慢慢地转向右边,屋内,流溢着药草的和人的血肉腐溃的气息。右边,一男一女,那女的,头面被药草所包埋,他无法看清,但是,他判断,这会是徐姬。于是,他近前,低声叫:“阿姊。”没有反应,似乎,伤者并未听到唤声以及不知有人走近。韩信心痛似绞,他想:“如果不是熟睡,这伤必将致命。”于是,他再叫唤,并且按捏她搁在小腹上的手——韩信从纤长的手指认出了徐姬。但是,当他接触到这一只手时,心房痉挛了。徐姬的手如火一样地炽热。“阿姊,阿姊——”他蹲下身,几乎是哭着叫出来。现在,他发现了徐姬的头面可怕地肿大着,右颊的一堆药草中,还有血水渗出。于是,她的目光移到大树枝桠之间,韩信筑了一个坚固的巢,她向着巢自语:“难道,我将和他在这个巢中永恒?”阳光照射着巢。她低喟,在爱情的夜间,在酷酵着爱情的日间,她避开了问题,而这刻,在天地都睡醒丁的此刻,问题浮了起来!她凝看着可以容纳两个人的巢。于是,她攀援而上,进入韩信的巢内——她嗅到—种植物的芳香。她同时看到了好几枝树桠,那是香木,它的香气会使蚊蚋远避。“韩郎的设备很周到啊!”她自语着,用力摇撼一根香木的支柱。终于,她拆了一根来。接着,她发现了—一柄刀,她拿起,稍稍犹豫,以刀割断了绑结的藤蔓。于是,她收拾韩信的用具、衣服,包扎起来。转身看下面,韩信还没有醒。她合上眼皮,咬紧牙,于犹豫中趋向决定,奋力将韩信的包袱抛下去,接着,她用一根树枝捣拆巢居,由于绑结的藤蔓已被割断,她很快地拆散了五根树枝,也将之抛下去。韩信醒了,吃惊地叫出:“相姬。”她漫应了一声,从枝桠间下来,看着他,沉滞地说:“韩郎,我不愿见你老死在大泽中。”“你……”他踌躇,经过两夜,经过爱情的滋润,他走出大泽的决心动摇了。她挺立在他的面前,挥手说:“韩郎,去吧,到楚军中去,项羽会需要有才干的人协助!”她严肃,她似是百万大军的统帅,下着命令。“相姬——再过几天,相姬……”他对大泽有了留恋,他对过去的两夜也有着依依。她冷峻地看着他,似乎,无情无义。“相姬,明天——”他似同乞求。“韩郎,你不能再因循了;每天,都会有明天的!韩郎,从今天开始,从现在开始!”“相姬——”她一挥手,铿锵地说出:“从现在开始,从今天诞生!”相姬挺立着说出。她的身材矮小,她的形体成熟似乎不足,然而,在此时,她庄严,具有顶天立地的气概。韩信看着,心中肃穆,绵绵的情欲,——瞬间洗伐殆尽,他直觉地感到,面前的小相姬是神,不是人!在神的威严的鼓舞之下,在神的爱的关心之下,他终于点头,郑重地道出:“我从今天开始——”于是,相姬浮出——丝浅笑,拾起包袱,递给韩信。“现在。”韩信双手接住包袱。“现在!你向西北走,穿过大泽从这一路走,你不会遇到过去的人;”她以命令似地口气说出,稍缓,再说,“我向东南行,我回去。”“相姬,我们立刻分手?”“是的,我们必须分手。韩郎,走吧!”她说着,发出口哨,召唤她的狗。韩信木立着,相姬的策励,使他惊醒,可是,要他立刻就走,要他毫无反顾地即时离开和分别,心中不免于有情。他设想着和组织着致意之言,他思拟着将是重逢,以及如何预约再见的时间地点。“是的。我们出了重围,可能只剩两万人!不过,我们又非如此不可,请你们两位全力从事!”韩信说着,发下兵符和将令。——兵符与将令发下之后,是不能再议论了!纪信与周苛,领了八千名壮健的兵士出发。于是,韩信再集中壁内的精兵,选拔一万两千人,开启正面的壁门,向东出击。酷烈的战斗在平原上展开,韩信的正面部队迅速地冲破了楚军第—道包围线!但是,当他们稍获进展时,西楚霸王出现了,在攻击中挺进的汉兵,一发现西楚霸王的大旗,未战先乱,纷纷向壁退却。韩信下令关上正面壁门,对壁外的一万两千精兵不予理会,同时他亲率全军自南面而出,循着纪信开辟的走廊,疾驰向刘邦军中。一万两千精兵的牺牲,使汉王和大将达成了会师的目的,不过,这并不是脱离危险。当韩信在战场上见着汉王时,楚兵又已填补缺口围了上来。“大将——”刘邦气短,于看到韩信时,颓丧地说,“我们还有多少兵?”“但有大王在,天下的兵皆属于大王厂韩信在危急之际,努力鼓舞汉王的雄心。“大将,楚兵太多了,四面都是……”刘邦默然,眼前的形势使他不敢侈想。“大王放宽心,我保证大王能出险,现在就冲!”韩信冷静地“妈妈的!”刘邦痛苦地骂着,“又会有许多人死啦!好吧,大将,听你指挥!”这时,将军樊哙走过来,向韩信行礼,企图报事;韩信凛然看了他一眼,以手势制止他发言,随说:“樊哙,先将你左臂包扎起来,我不许伤将流血!”樊哙一怔,胀红了脸,立刻命人为自己裹伤。“大王,请和樊哙在一起,向西北行!”韩信说着,匆匆上马,疾驰而去。于是,新的战斗展开了!两支汉军的会师,并未扭转战场的形势,楚军的行动显然较快,当韩信将队伍调整,准备集中一点,以攻势掩护退却时,楚军却已反其道而行,将汉军的原集点击破,这方面的指挥者曹参,败退到中央来。韩信连忙调滕公一支兵顶去。接着,他去将自己的近卫军凋出一千人,命将军夏侯婴兼带,赶上去策应。这是战场的一面,目前,战场有许多面——忽然,急报到来,西楚霸王项羽在西北方出现了,原来派在西北方为汉王开路的一支兵溃散,将军曹勃、曹陌兄弟被杀……韩信又派人自北方迂回向西北侧击——可是,樊哙和刘邦也败回了。只有一个短时间的隔别,刘邦已狼狈不堪,看到韩信时,浮躁地嚷着:“大将,你要上去啦,项羽不让我走——”“大王,”韩信严厉地回答,“请整军再往西北。”刘邦愕然,项羽在西北方,自己怎能再去呢?他想骂,但形势紧张,怕触怒韩信而不可收拾,只得忍住了,转而以痛苦的神情,说:“大将,项羽在西北方啊,我被他打了回头。”“现在,项羽已转入南方了,大王速走!”韩信仍然严厉地说出。一说完,他就传出一项特别的命令:“各军分别突围,各自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