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谋术是应用于人际关系中的一些策略和手段,如果运用得好,权谋术就是智慧,甚至可以成为一门艺术,令人赏心悦目,击节赞赏。无论在政治、外交、军事,乃至最为普通的人际交往中,权谋术其实无处不在。中国的历史,从中国最早的文字史料如春秋时的《左传》,一直绵延到今天的各个领域,权谋术一直在里面发挥着重要作用,只不过人们对此避讳而不谈罢了。人们避讳谈论权谋术,原因有二: 一是在中国思想文化中起主导作用的是儒家思想。儒家传统重伦理,讲道义,强调以仁孝治天下。而权谋术则为道、法诸家所重,但到了东汉时,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因此权谋术被视为阴谋智术而受到贬抑。二是权谋术也确是双刃剑。它固然是克敌制胜的谋略和战术,但如果不与理想和道义相联系,也确实可以成为野心家和阴谋家的有利武器。事实上,野心家、阴谋家喜爱玩弄权术,也许是因为他们的所作所为并非出于道义,不那么光明磊落,因此必须借助于阴谋。中国传统中有“道”、 “术”之分,所谓道,与宇宙人生相关,和治国平天下的宏大理想相联系。而术,却只是达到某种眼前的、局部的现实利益的手段而已,而于国计民生了无相关。前者是智慧,而后者才真的是阴谋。但就其谋略本身来讲,你很难判定它是道还是术,关键在于为何所用。实现个人野心,谋取个人利益离不开谋略,而要一展宏伟的政治抱负,治国平天下,救民于水火之中,也同样需要谋略;在政治斗争中,造谣中伤,投机钻营,需要谋略,而铲除奸佞,保全自身也同样离不开谋略。而我们今天介绍权谋术,绝非鼓励人们去玩弄这些权术,而是首先使人们认识到权谋术的双重性,立本修身,吸收其积极因素,并把这种艺术巧妙地运用到正当的人际关系和工作中去。由于上面提到的原因,权谋术在我国只是一种应用技术,而很少有人从理论上系统地加以研究和总结。很少并不等于没有,说很少无非是与它的极为广泛的应用相比较而言罢了。从相传为姜太公所撰的最早一部兵书《六韬》,到《孙子兵法》,到《三十六计》,一直到明代刘基的《战论》,虽然形式上是兵书,但里面的智谋完全可以、事实上也运用到了其他的领域中。陆贾和汉高祖刘邦争论,说马背上得天下,却并不能在马背上治天下,使刘邦怦然心动,要他把所想所说的写出来给他看。于是陆贾就撰文十二篇,据说他每写好一篇,就拿去给刘邦看,刘邦看了连声叫好,左右三呼万岁。刘邦把这些文章辑在一起,起名叫《新语》。《新语》里面谈到的也正是谋略。此外,刘向的《说苑》、刘基的《郁离子》、冯梦龙所辑的《智囊》,都属于这类著述。而《三国演义》虽然是一部历史小说,但因为里面描写的多是谋略,因此才脍炙人口,得以广泛流传。政治家们闭口不谈权谋术,却深入钻研,并把权谋术运用得炉火纯青。这就像军事家善于打仗,却没有留下兵书一样。虽然没有这方面的著述传世,不等于没有理论,也不一定没有总结,而是有的人把自己的心得作为秘笈,不以示之而已。这里辑录注释的《残卷》,传为明代大政治家张居正所著。张居正(1525—1582年),字叔大,号太岳,谥号“文忠”,他生逢明代由强到衰的转折点,任首辅十年,大力回天,使本来已一蹶不振的大明王朝重新焕发了希望和生机。他目光远大,见解深沉,加上一系列适宜的政策和严明的法纪,惩治了腐败,缓和了社会矛盾,促进了社会生产,也巩固了明朝的统治。他成为西方资产阶级政治和经济理论家关注的 “中国经济第一人”,载入了世界经济发展的史册。明代著名思想家、文学家李贽赞誉他为“宰相之杰”,二十世纪为他作传的朱东润也称: “中国历史上的伟大人物虽多,但是像张居正那样划朝代的人物,实在数不上几个。从隆庆六年到万历十年之中,这整整的十年,居正占有政局的全面,再也没有和他比拟的人物。这个时期以前的数十年,整个的政局是混乱,以后数十年,还是混乱;只有这十年之中,比较清明的时代,中国在安定的状态中,获得一定程度的进展,一切都是居正的大功。” 历史学家黄仁宇在他的《万历十五年》中,对张居正作了生动地描述: “张居正似乎永远是智慧的象征。他眉目轩朗,长须,而且注意修饰,袍服每天都像崭新的一样折痕分明。他的心智也完全和仪表相一致。他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能揭出事情的要害,言辞简短准确,使人无可置疑,颇合乎中国古语所谓‘夫人不言,言必有中’”。张居正早慧,据说他本该十三岁就中举,因为湖广总督顾磷爱惜人才,担心他过于顺利,少年得志,会自满起来,葬送一生,就叫人没有取他。三年后居正中举,顾磷把自己的犀带赠给他,勉励他要为国成材。张居正熟读经史,不然以后也没法去指导皇帝读书。他也深通权谋之术,不然就无法在错综复杂的政治斗争漩涡中生存,更遑论权倾朝野,一手遮天。这部《残卷》并不见于《张文忠公全集》,称为《残卷》,也只是后人根据汇集整理张公有关权谋经籍而起的名字。因为这是清末人在拆除旧宅时发现的几本纸卷,因为年代久远,加上鼠啮,已经残缺不全了。只是上面注明是明代张居正所撰。后来因为战乱,此纸卷早已失落。现在的版本是源自一位日本学者当年的手抄本,藏在东京帝大的图书馆中。张居正为官之初,严嵩当国,他郁郁而不得志,曾请假三年,回到家乡江陵,在读书和诗酒中度日。很多人把他的这一阶段的人生看成是消极的,我意不然。这固然是见势不可为,而全身避祸之道,但未尝不包含了养精蓄锐,以求日后一搏的雄才大略。最重要的是,他以前虽熟读经史,但都是以空对空,而现在有了一定的政治经验,联系现实去读,效果自然不同。我想他可能把读书的体会和心得随手写下,作为日后从政的秘笈。很有可能,这部书就是这一阶段的产物。没有收入集中,可能是要避开嫌疑,也可能这并不是他悉心写出的作品,不想以此传诸后世。另一个可能是,这是他后来为皇帝授课时的提要。当然,也不排除是别人写的,误当作张居正所作,或是他人托名所为。但无论如何,作为中国古代为数不多的权谋术著作,这部残卷的参考价值是无可怀疑的。现在对这部残卷加以注释,并附以相应历史典故、人物简介,并加以阐发,希望能对读者有所裨益。至于原作中有观点错误之处,或本人在译注时有所纰漏,敬请读者加以批评和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