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句话说,一种倾向带来另一种倾向。反考据带来的另一种倾向,就是在不知不觉中对史料的重视不够,对史料之增殖的迫切及不上对理论之增殖的迫切。这一点,我发觉到了,并且在晚年努力纠正它。现在,该让我来描述一下我在具体收选这本《自选集》中的每一组文章时的心理活动吧。我乎生第一个像样的科研项目,是农民战争史。这个课题大有可为,像我在《自传》中所写的那些专题,及今思之犹津津有味。但时令不好,风雪来得骤,也像敦煌卷子《寡妇赋》中的两个名句,“雹碎春红,霜凋夏绿”,一场农民战争史发展的美梦,就此烟消云散了。现在只选一篇,不过是由于这一篇曾蒙一位日本学者为之著文予以奖誉罢了。第二个科研项目是中国土地制度史。这个项目我坚持的时间长一点,约二十年。我从事这个项目,也有我自己的特点。我是从中国古代土地公有和集体所有解体的不利落,土地私有制中夹杂着公社残余和国家权力的干预,来展开研究的。一句话,就是从亚细亚生产方式的角度来研究问题的。这一点,被李约瑟注意上了,发函邀请我参加他的一次盛会,可惜恰好碰上国内不稳定,没有去成。在这方面具体文章的选择上,还可以说几句话。公社(Com—mune)这件事物,在先秦史和井田制中,是躲闪不开的,但郭老却说不能讲公社,讲公社就没有了奴隶社会;在北魏史和均田制中,公社已经不是躲闪不开的问题了,但唐长孺先生却说公社是均田农民之父,等等。当时,郭、唐是上古史、中古史的最高权威,我抖起胆来跟他们争辩,这文章就选在本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