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小书,是在我和王蒙先生三次对话的基础上加工整理而成的。王蒙先生太忙,我们的时间很难碰到一块去,所以最后一次关于诗歌的对谈只好借助于E—mail。事先我拟了一个提纲,临时又作了不小的修改,使重点从原来谈王蒙本人的生平创作变成了主要谈中国文学。这个变动是他的意思,我觉得也挺好,读者可以从比较集中的谈话中了解王蒙先生关于中国文学以及一般的文学的见解。他创作的作品俱在,不妨两相对照,而如果将来他的自传出来,也就不失为一种补充。2002初冬的一个下午,我正在参加一个座谈会,知道他到了上海,就中途溜出来赶到他下榻的宾馆,聊了两个小时。回来后发现录音效果不好,有些话题第二天上午不得不重新聊。在上海的两次谈话不超过四小时,却占了全书1/3的篇幅。2002年年底,我出差到北京,王蒙先生正好从外地回来。2003年元旦那天,我们就在他家从上午9点开始一直聊到下午3点半,除了简单的午饭,各自小憩了一会儿,算起来一口气竞聊了五个多钟头!这一次谈话整理出来的文字量,大概占了全书篇幅的l/2。王蒙先生原来还准备谈戏剧和电影,但我对戏剧和电影一窍不通,提不出问题,只好作罢。这是很可惜的。我们的效率不可谓不高,但实在太仓促,许多问题没法从容琢磨,还有许多问题想谈,却根本来不及。不过也有好处,所有的谈话都冲口而出,应该较接近于各人平时真实的想法。短时间内弄出这么一个还不算太寒碜的对话录,主要归功于王蒙先生。所谓对话,实际上是我提一些问题,让他说;考虑到时间宝贵,我自己的一些话可以在整理时加进去,所以说得较少,录音带上主要是他的话——读者可以想见他的谈锋之健。王蒙说话一如他写文章和写小说,思维敏捷,出口成章,连绵不断,沛然而至。许多作家朋友都说中国作家里头王蒙最会说话,这是真的。王蒙说话时经常爆发出各种各样的笑声,这是文字无法记录下来的。对他的纵声大笑,我印象尤其深刻。那是全身放松而毫无顾忌的倾泻式的笑,兴奋、爱慕、惊讶、解脱、超然、优越、憎恶、蔑视、顽劣、喜悦,和盘托出,涓滴无遗。特别是他以为不值得一晒可又觉得挺逗因而不妨幽它一默的事物,他的笑更是无遮无挡的毁灭性的掊击,似乎能够让你看到大风过后的虚空与萧瑟。但更多的是从容,是宽厚,是智慧,是镇定,是认真,这时候他就像西绪福斯,耐心而又徒劳地推动着中国文学的巨石。我一向重文字而轻语言,现在发现,有些人的语言也可以如此地丰富多彩,可惜其魅力的核心仅存于现场空气的振动,无法完全复现于文字了。(郜元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