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断:如果……·如果孟小冬没离开梅孟小冬是中国近代京剧史上“坤生”(女老生)的杰出典范,是百年不遇的一个人才。她和梅的结合,同时给两个人的艺术与人性都增加了一笔“亮色”。孟之离开梅,是有很大的偶然因素的,如果梅不去美国,她或许就不会遇到尴尬。当然,遇到尴尬的反倒是梅了。但在那个时代,相信梅自有化解尴尬的办法。比较大的麻烦,倒是解放初期实行《婚姻法》。这种麻烦,也曾出现在其他一些男旦的一夫多妻制的家庭中,其他男旦都采取了“仅留其一”的办法。但梅毕竟不是一般人,孟更不比某些上层民主人士身边的妾。他俩继续保持这种关系,至少会给梅带来干扰,干扰会因后来不断的政治运动而加剧。如果梅、孟在解放之初就毅然分手,也会在梨园内外引起许多未必重要、却在艺术上极有价值的话题。这种话题延续的时间一长,也会对建国初期所需要的安定局面产生影响。试想:如果那时梅、孟索性丢开这问题“自已不管”,而让政府有关部门去来一个“凭天断”,相信层层上报之后,像周总理那样的天才,恐怕也会感到棘手。他肯定又要去请示毛泽东了。毛打仗是绝对的英明,但要去了断这样的家务事,怕倒也是平生第一次了吧?·如果不爆发抗日战争假使不爆发抗日战争,中国会是什么样子?其后的梨园会是什么样子?没有抗日,首先会使国民党和共产党各自力量的对比和对抗,都沿其原来水平持续发展,而不会发生如今早已显现的那些新变化。小而又小的,其次又其次的,才能谈到京剧当中的京派和海派。那样,梅兰芳就不会在1933年南下上海(后来又去香港)当寓公,程砚秋也无须扛锄北平西郊的青龙桥种地。北平的京派京剧继续繁荣,南方和上海的京剧,反倒要差一些了。·如果马连良再强盛一些这可能是个一直还没被人谈起的题。如果马连良再强盛一些,同时某些方也再检点一些,那么京派京剧的整体力也就更加强大,这种强大或许会对梅兰芳产生影响。京剧之主要行当是一生一旦,生主要是老生,巳主要是青衣。梅兰芳从二十年代开始,就牢牢站在了首席青衣的位置;马连良从“富连成”出科不久即崛起.连续在“前中后”三期的“四大名旦”中占有位置,这些业绩可以确认他是北平生行的第一位人物。我小时候,就在戏园子里亲耳听到戏迷这样说:“这辈子要是没听过梅“王芳和马连良,那就算白活了。”梅与马在艺术上都讲求平均分,同时又都不太懂政治。但梅大事不糊涂,马则有时犯迷糊。于是这一来,马就要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每回都要影响他许多年。其实马的这些“毛病”在追求政治的年代,弄得梅兰芳也爱莫能助了。·如果一解放就搞极“左”这问题似更没人谈过,但经历过“文革”,肯定很多人心里想过。假如中国共产党的极“左”从一解放就风行,那梨园秩序也会相应大乱,程砚秋就有可能取代梅兰芳。程是梨园最早人党的,介绍人是周恩来和贺龙。程早期内心深处受到过多的压抑,于是此时才释放出来,并且有时矛头就直指梅兰芳。据说程为此在党内受到委婉的批评,梅也因受到这种“压力”而争取入党。还有假使一解放就搞极“左”,那么另一个结果就会是极大促使地方戏的兴起,它们会有意无意间联合起来“欺”京剧,因为地方戏在“配合和从属‘政治’演现代戏”上边,比京剧实在是有办法得多。·如果解放后周信芳干得再‘宽’些周信芳在台上是很宽的,假使他解放后把工作“触角”延伸到上海的电影、话剧界,并做出一些更“宽些”的实绩,那么海派戏剧文化活动就会更昌盛,同时也向北京发起更猛烈的挑战。在这种背景下的梅兰芳,恐怕很难再慢悠悠了,也只能急起直追,整个北京的戏剧圈也会为之激荡,京剧那种慢悠悠的古典性格也不得不因之淡化。·如果梅不在1961年就去世如果梅去世时间向后推移,那么他如何在1964年的京剧现代戏会演中表态?个更大的问题是:他能否安然度过“文革”?老舍在太庙遭到毒打而自杀,梅兰芳如果也被揪到太庙,那种羞辱肯定会比老舍为甚。面对此情此景,他究竟会怎样呢?荀慧生是在太庙遭受羞辱之后,回家感到种种的不堪,但终于忍了下来。他梅兰芳毕竟是“四大名旦”,是整个中国剧坛的顶梁柱,他能够忍耐得住么?应该承认,梅逝世是“死得其时”的。当时的党称他为“一代完人”,到“文革”时,红卫兵则抄了他的家又砸了他的坟。梅和所有的著名文化人是不能置身事外的。他当时只有两条路,一条是自杀全节,一条是委曲求全,好像不容易有第三条道路。如果采取了后者,等“文革”后又得“说清楚”,只有先“说清楚”了才能得到理解。而这“说清楚”对梅来说,无疑又是很难受的一件事。所幸政治家通常是既会作报告也会作检讨的,这可能是职业习惯所致。检讨一次不行,马上又可以进行第二次。可怜人梅兰芳就难了。他的嘴巴只会说戏,如果用说戏的态度去检讨,肯定是要遭殃的。所以真站到梅自身的立场来看,1961年——无疑就是他最佳的逝世年份,早了不行,晚了更麻烦。时至今日,穿越历史时空去检视各界名人的逝世时机,发现其中也包含着一个“大智大勇”的问题。肯于并乐于在该“离去”时离去,恐怕要比苟活一时要好得多。千秋万岁之名,以及对于国计民生所发生的实际效能,显然是高于重于一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