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如此,没有面包还是引起了一阵难受,这种难受当然与蒙受的伤害不能比。没有面包,就摆脱常规,就变成无法无天了。此外,那些懂得防备的人们提供了教训:在汽车后面的平托上,周口的晚上,他们从晚上五点钟就已经放好了救命的长面包,这将会使他们在所有塞车的情况下得到补偿。他们深夜才能到家,到时候,精疲力竭,连晚饭都不想吃了,哪怕是偷偷地吃点什么。但是,他们将会有他们的面包。不单单是一种食物的问题,还是一种精神寄托。面包,是白天的骨架和结构。一点点涩口的和棕黄色的面包皮,一点点面包心:生命在此就找到了顶梁柱。对于没有想到在落日时分分发这种不起眼的度量物的人来说,是不幸的,因为它远不是在度量我们的食欲,而是在度量我们的预见性。在客人们都迟迟不走的时刻,剩下的东西就都被分配好了,除了点沙拉,没有別的,可怕的客人晚到问题马上就要出现,而且每一次都是措手不及。我们自我感觉是那样慷慨大方,可是,屈辱来临了:“您能留下来吃一小块面包皮吗?”是些原生动物、变形虫,就像过去上生物课时在显微镜下面看到的那样。我们过去常在考虑,在那种小光片下,需要看到的是否就是这些东西,当然是,只有这些,只有这些在上下睫毛之间出现的灰白色透明体。你在强烈的阳光下躺在海滩上。你闭上眼睛。变形虫就在你的眼皮构成的屏幕上走过。它们缓慢地左右移动,然后消失在眼睛的上方。这时,另一只又随后而来。当然,要是你使劲地闭住眼睛,你就不会再看到它们。但是,恰恰就在你仰面躺在热沙地上、眼睛正好是虚闭着的时候,你才感觉良好。一会儿出现,一会儿消失。你会听到一切:大海的滚动声、上面孩子们的尖叫声、海鸥的嗷嗷声。不时地会从旁边的阳伞下面冒出一句话来:“我星期天看了‘资本论坛’,从那以后,我就不想再吃任何东西!”但更为通常的,是一些命令式的语言在空间中散开“玛丽娜,别走太远!……”那些变形虫,按照一种变化的结构在汇聚和排列成曲线或“之”字形。那些小小的水珍珠渐渐消失,画出_「天空与夏季的背面。现在,好像有一种昆虫,就像是在成形前正在解体的螳螂的身影,你看,叉像是大熊星座了,接着,又像是半透明和颗粒状的木薯粉豆。在眼皮的背面,人们盘曲在热流之中,伴着轻微的声音,只想着没有任何东西在漂浮。这就像在从前的显微镜下于上下睫毛间看到的世界一样,这个世界在向着宽阔的、微不足道的无限移动,并且消失在相反的屏幕之中。不一会儿,你将睁开眼睛。大海是那样突然地成为绿色的。但是,你却不急于放弃灰色。你待在那里,全身卧进扶手椅子里,雾气缭绕,漂浮在理发师为你系上的模糊的丝绸罩布上。开始的时候,他的动作是用手指在你的颈上滑动,为的是给你系好一小块的保护性毛巾一而从此,你便只有任其摆布了,最后,你会被那么多的权威性动作和那么多的殷勤关照以及被散发在房间各处的那么多的堇菜属植物和蕨类植物的气味所麻醉。当理发师在你身后说话的时候,你在镜子里紧盯着他,是不太礼貌的,而且这会使他有点不耐烦一他不说一句话,但两只手从太阳穴那里抓住你的脑袋,缓慢而又不容改变地纠正你的姿势。接着,在一小段时间的空白之后,梳子与剪刀的芭蕾舞重新开始,话头也又回来了。这时候,相当古怪的事出现了:你们一边聊天,一边在镜子里面对面看着。不能说你们是真正地在相互看着,也不能说你们在相互欣赏——如果说是相互欣赏,那么,把这样的一种自负态度与在你的耳朵边忙来忙去的这种采秸式的手工活计对立起来,就是很不合适的。你们是在相互看着,但马上又相互忘记。你们变成了通常是很微不足道但会得到广泛赞同的那种说教式的会话,例如有关足球的守卫技术的发展等——你有什么办法,是钱在主导着。但是,时间是要付费的,一切都在最后。动作慢了下来,理发师就像是一位不知疲倦的执鞭驯养员,只稍一摆动那尼龙的围裙,就把你从中解放了出来。他用一把软毛刷子,为你刷掉残留的头发。可怕的时刻到了。理发师向放工具的台板走去,拿来一面镜子,有节奏地在三个位置上停了下来:你的后颈,左后四分之三处,右后四分之三处。就是在这个时候,你才突然知道灾难的大小…’是的,即便与开始时要求的差不多,即便很想剪得更短一些,但是每一次你都会忘记理过后的发式是多么的呆头呆脑。而这种灾难还需要在伴有轻声的“行,行”的情况下认可,这种不无痛苦的同意,是需要以眼皮表示赞同的眨动、以理发店领班的左右打量、有时也以使你哭笑不得的一句“很好”,来虚假地加以掩盖。而这些,是需要付钱的。肯定地讲,她们是寡妇。他们的头发通常是锦葵紫色的,很卷,她们通常穿着有帽子的上衣,衣服上印有淡灰色或是真正淡紫色的树枝图案,手腕上通常有手链的印记,但却没有手链。她们坐在老虎机前,目光呆板、无神。她们以一种自动的动作从塑料桶里一个一个地拿着硬币——这就怪了,这种玩沙子的小桶,现在在老虎机的滴答声前面变成了装点老人的玩具。就在她们周围,人们都比较年轻——一个人放硬币,其他人都在其身后大加评论,发出“嚯”或是“啊”的叫声。但是,这几位小老太太们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眨。她们坐在凳子上像个木头人,永远地在那里看着转过樱桃、转过黄杏、转过白梨、转过香蕉。突然,好了,那砦辊子都转到了樱桃上;只听到沉闷而断然地“咔嚓”一声,马上就是硬币的雨水砸落在下面的槽子里。这种声音持续着,其他人都斜着眼睛看上·眼,有些人还停了下来,被这长时间的落雨声搞得心灰意冷。但是,这些小老太并不收起硬币。她们又玩大筹码的。她们有时间。她们的面颊上无任何快意。小睹场的这些小老太,叫人害怕。长时间以来,她们已经不知道黄杏的味道,或是樱桃的味道了。她们不需要任何东西,也无任何想望。但是,她们想要钱,并且是机械性地渴望钱。橘黄色灯光使她们的脸色变得苍白,那些美国词语她们也听不懂,对那些太刺耳的音乐她们也不去理会。她们第·次进入游艺厅的时候,人们都觉得她们有点可笑。可是,人们很快就理解r,这处滑稽可笑的小热炉,就是为她们而设的,就是为她们荒诞的胜利和无味的失败而设的。她们终于开始将堆在槽里的硬币装进那玩具式的小桶里。她们穿好大衣,工作人员在数她们的所得,接着是发给她们纸币。她们以‘种慢腾腾的动作将最后一张留给嘴里叼着香烟的堂倌。人们很希望知道,就在这个时刻,她们的心脏会跳得更快一些。但是,她们不想说给任何人。她们沿着灯光照射下的堤坝小步蹒跚地走了。这是一个夏天的夜晚。少女们都将她们的套领背心搭在肩上,小孩子们都在吃着冰激凌。这些小老太们消失在夜幕之中。明天,她们还将会来,还将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