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流动消逝的速度总比人原来预想的要快许多。好像只是前不久才写完了《古船》,而关于它的那些热烈争论,也像是刚刚消停。可惜一晃就是十年,那一切的确是十年前的事情了。一个人的旺盛写作期,到底有多少个“十年”呢?今天再来回顾《古船》一书的写作、关于它的争执,已无太多必要。因为该说的都在这部书的两个发言记录、在一次答记者问和一篇海外版后记中说过了。余在今天的,仅是一些怀念和感慨。张炜,1956年11月生于山东龙口;原籍山东栖霞人。1980年发表小说,1983年加入中国作协。作品获得多项文学奖,主要作品为长篇小说《古船》、《九月寓言》、《怀念与追记》、《我的田园》、《家族》、《拍慧》等。中篇小说《秋天的思索》、《秋天的愤怒》,散文《融入野地》等,曾引起热烈反响。1993年发表《与大学生的马拉松长谈》,主要收录与大学生的对话实录,曾引起热烈反响。现已在国内和海外出版单行本30余部。1984年7月起,任山东省作协会专业作家;1993年起,担任中国国际徐芾文化交流协会副会长。铁色的砖墙城垛的确也显示了洼狸镇当年的辉煌。芦青河道如今又浅又窄,而过去却是波澜壮阔的。那阶梯形的老河道就记叙了一条大河步步消退的历史。镇子上至今有一个废弃的码头,它隐约证明着桅樯如林的昔日风光。当时这里是来往航船必停的地方,船舶在此养精蓄锐,再开始新的远航。镇上有一处老庙,每年都有盛大的庙会。驶船人漂荡在大海上,也许最爱回想的就是庙会上熙熙攘攘的场景。老河道边上还有一处处陈旧的建筑,散散地矗在那儿,活像一些破败的占堡。在阴郁的天空下,河水缓缓流去,“古堡”沉默着。一眼望去,这些“古堡”在河岸一溜儿排开,愈来愈小,最远处的几乎要看不见了。可是河风渐渐会送来一种声音:呜隆、呜隆……越来越响,越清晰,原来就是从那些“古堡”里发出来的。它们原来有声音,有生命。但迎着“古堡”走过去,可以见到它们大多都塌了顶,入口也堵塞了。不过总还有一两个、两三个“活着”,如果走进去,就会让人大吃一惊:一个个巨大的石磨在“古堡”中间不慌不忙地转动,耐心地磨着时光。两头老牛拉着巨磨,在没有开端也没有终点的路上缓缓行走。牛蹄踏不到的地方,长满了绿苔。一个老人端坐在一旁的方凳上,看着老磨,一会儿起身往磨眼里倒一木勺浸湿的绿豆。这原来是一处处老磨屋。那呜隆呜隆的声音更像远处滚动的雷鸣。河岸上有多少老磨屋,洼狸镇上就有过多少粉丝作坊。这里曾是粉丝最著名的产地,到了本世纪初,河边已经出现了规模宏大的粉丝工厂,“白龙”牌粉丝驰名世界。宽宽的河面上船帆不绝,半夜里还有号子声、吱吜吱吜的橹桨声。这其中有很多船是为粉丝工厂运送绿豆和煤炭,运走粉丝的。而今的河岸上还剩下几个老磨在转动,镇子上就剩下了几个粉丝作坊。令人不解的是那些破败的老磨屋为什么在漫漫的岁月中一直矗立着?它们在暮色里与残破的城墙遥遥相对,似乎在期待着什么,又似乎在诉说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