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孝祥（四首）张孝祥（1132—1169），字安国，号于湖居士，历阳乌江（今安徽和县）人。他于绍兴二十四年（1154）廷试擢进士第一，即上疏要求给岳飞昭雪，为秦桧所忌。入仕后因反对主和，赞同张浚的北伐，他不断遭到主和派的排挤，符离兵败后，被劾落职。著有《于湖居士文集》等。张孝祥是南宋初期促使词风转变的著名作家，兴酣落笔时，发为慷慨壮烈之音，气概有更甚于稼轩词者。其《于湖词》存词二百二十多首。、六州歌头长淮望断山，关塞莽然平。征尘暗，霜风劲。悄边声。黯销凝。追想当年事，殆天数，非人力，洙泗上，弦歌地，亦膻腥。隔水毡乡，落日牛羊下，区脱纵横。看名王宵猎，骑火一川明，笳鼓悲鸣，遣人惊。念腰间箭，匣中剑，空埃蠹，竟何成！时易失，心徒壮，岁将零，渺神京。干羽方怀远，静烽燧，且休兵。冠盖使，纷驰骛，若为情。闻道中原遗老，常南望、翠葆霓旌。使行人到此，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简注]长淮：即淮河。莽然：草木茂密的样子。销凝：想得出神，指作者的忧思。洙泗：即洙水和泗水，流经山东曲阜，是孔子聚徒弦歌讲学的地方。膻腥：牛单等的腥臊味，这里指被金兵践踏。毡乡：指少数民族的居住地。毡，一种帐篷。区脱：本为匈奴族所建立的土室，用来作为进行军事上的侦察之所。这里指金军的防御工事。名王：指金军的统率。骑火：指骑兵手持的火把。埃蠹：指武器为尘埃覆盖，被蛀虫腐蚀。零：尽，结束。神京：指北宋的都城汴京。干：指舞者所持的盾和雉尾等道具。烽燧：古代建筑在高地上的报警信号，点火为烽，生烟为燧。冠盖使：指宋金准备和议的使者。冠盖，冠服和车盖。翠葆霓旌：指皇帝的车驾。翠葆，用翠鸟的羽毛作为装饰的车盖。霓旌，彩色的旗帜。[点评]远望当归，长歌当哭。此词写遥望北方失地时的满腔悲愤，声调节拍急促，词情激昂悲壮，无一毫浮靡之气，可谓“骏发蹈厉，寓以诗人句法”。有一种忧愤深广的浩瀚意境，六州歌头·和庞佑父雪洗虏尘静，风约楚云留。何人为写悲壮？吹角古城楼。湖海平生豪气，关塞如今风景，剪烛看吴钩。剩喜然犀处，骇浪与天浮。忆当年，周与谢，富春秋。小乔初嫁，香囊未解，勋业故优游。赤壁矶头落照，肥水桥边衰草，渺渺唤人愁。我欲乘风去，击楫誓中流。[简注]吴钩：指宝剑。然犀：即燃犀。中国古代有点燃犀牛角来洞照水妖的风俗。《晋书·温峤传》记载：“至牛渚叽，水深不可测。世云其下多怪物，峤遂燃犀角而照之。”富春秋：正当壮年。赤壁矶：在湖北黄冈县城西北，因两岸的岩石呈现赭红色而得名。击楫誓中流：典出《晋书·祖逖传》，说祖逖领兵北伐，“渡江，中流击楫而誓日：‘祖逖不能清中原而复济者，有如大江！”’[点评]以吹角之悲壮、看剑之豪气，反映出叱咤风云的英雄本色，又以历史上的光荣与梦想激励自己，誓把恢复中原大业进行到底。其词风出人苏、辛之间，有浩然正气做支撑。齐天乐黄钟宫，俗名正宫，与冯深居登禹陵。三千年事残鸦外，无言倦凭秋树。逝水移川，高陵变谷，那识当时神禹。幽云怪雨，翠萍湿空梁，夜深飞去。雁起青天，数行书似旧藏处。寂寥西窗久坐，故人悭会遇，同翦灯语。积藓残碑，零圭断壁，重拂人间尘土。霜红罢舞，漫山色青青，雾朝烟暮。岸锁春船，画旗喧赛鼓。[简注]与冯深居登禹陵：冯去非，字可迁，号深居，南康都昌人。他是淳佑元年（1241）进士，尝于办淮东转运司，后被召为宗学谕。禹陵，在浙江绍兴东南会稽山禹庙之侧。神禹：大禹。古代神话传说中的治水英雄。“幽云怪雨”三句：写禹庙的神奇。《四明图经》说：“大梅山顶有梅木，伐为会稽禹庙之梁。张僧繇画龙于其上，夜或风雨，飞入静湖与龙斗，后人见梁上水淋漓，始骇异之，以铁锁锁于柱。”“雁起青天”二句：说天上的雁字像大禹的藏书。《绍兴府志》云：“石匮山在府城东南一十五里，山形如匮。相传禹治水毕，藏书于此。”“寂寥西窗久坐”三句：写与冯深居久别重逢，秉烛夜谈。悭，缺少，缺欠。“积藓残碑”二句：残碑指禹陵的窆石。《绍兴府志》说：“窆石，在禹陵。旧经云：禹葬会稽山，取此石为窆，上有古隶，不可读，今以亭覆之。”零圭断壁指藏于禹庙的宝物古圭璧。《绍兴府志》云：“宋绍兴间，庙前一夕忽光焰闪烁，即其处剧之，得古圭壁、佩环，藏于庙。”“霜红罢舞”三句：写禹陵附近由秋至春的山景。“岸锁春船”二句：写春季赛社于禹庙祭祀大禹时的热闹情景。赛鼓，赛社上用来酬神的鼓乐。白居易《春社》诗：“黄昏林下路，鼓笛赛社归。”[点评]此词为颂古叹今的哀时伤世之作，“三千年”为久远之事，而“残鸦外”是当前之景，这种时间与空间的交错杂糅，把实有的情事与想象的意境错综叠映，使追怀往昔夏禹的奇迹与现实的感慨融为一体。场景随情绪起伏而变幻频繁，奇丽中充满神秘和险怪，凄迷幽冷中见热烈。作者灵活地运用借喻、暗示等修辞手法，再加上主语的省略，将现实感觉和心理活动的意象巧妙地重叠在一起，构成一种局部形象鲜明而总体意境朦胧的画面。想象丰富，联想奇特，而意境则扑朔迷离，似无迹可求。由于缺乏必要的过渡与呼应，加上用典过多，有晦涩难晓的一面。王国维《人间词话》说：“梦窗之词，吾得取其词中之一语以评之，日‘映梦窗，凌（当作零）乱碧’。”八声甘州·陪庾幕诸公游灵岩渺空烟四远，是何年、青天坠长星？幻苍崖云树，名娃金屋，残霸宫城。箭径酸风射眼，腻水染花腥。时鞭双鸳响，廊叶秋声。宫里吴王沉醉，倩五湖倦客，独钓醒醒。问苍天无语，华发奈山青。水涵空、阑干高处，送乱鸦斜日落渔汀。连呼酒，上琴台去，秋与云平。[筒注]陪庾幕诸公游灵岩：吴文英曾为仓台幕僚。庾幕，对幕府僚属的美称。灵岩，山名，在江苏省苏州市的木渎镇西北。“渺空烟四远”三句：在四望无际的天空下，何年陨落的彗星成为眼前这一座叫灵岩的大山？长星，彗星。“幻苍崖云树”三句：幻，幻化出。苍崖，青苍的山崖。名娃，指西施。金屋，指吴王夫差为西施所筑的馆娃宫，在灵岩山上。残霸，指吴王夫差。“箭径酸风射眼”二句：箭径，即采香径，《吴郡志》云：“吴王种香于香山，使美人泛舟于溪以采香。今自灵岩望之，一水直如矢，故俗又名箭径。”酸风射眼，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东关酸风射眸子。”腻水染花腥，花朵也染上了宫中流出的脂粉水的香味。腻水，语出杜牧《阿房宫赋》：“渭流涨腻，弃脂水也。”“时鞋双鸳响”二句：当年响步廊中常有宫女的步履声，如今只听到秋风吹打落叶声。鞭，拖鞋。双鸳，女人穿的鞋。“宫里吴王沉醉”三句：沉醉，沉迷于酒色之中。五湖倦客，指越国大夫范蠡，据说他辅佐勾践灭吴后，“乘扁舟，出三江入五湖，人莫知其所适。”（《吴越春秋》）五湖，胥湖、蠡湖、洮湖、漏湖和太湖，这里是指灵岩山面临的太湖。醒醒，清醒。屈原《渔父》：“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华发奈山青：意谓人生易老，青山依旧。水涵空：远水连空。渔汀：水边捕鱼处。“连呼酒”三句：琴台，在灵岩山西北绝顶，相传为西施弹琴处。秋与云平，谓满天秋色。[点评]以凄冷的色调描绘出一幅奇幻、荒凉的图景，借对古代吴王沉溺女色美酒而亡国的感叹，抒写了对于国家现实的忧虑和哀愁。苦闷和哀伤刺激了幻想，词中不乏神奇瑰丽的意象，但这种奇丽之美以伤感为基调，因而被染上一层冷色，构成奇丽凄迷的艺术世界，含有以古讽今之意。作为曳裾侯门的江湖布衣游士，吴文英早年作词是从模拟“花间”词、柳永词人手的，中年后人世渐深，目睹国家偏安苟延的情况，混迹于前途无望的吏隐生活，充满悲伤哀怨的精神苦闷，所以创作出这样哀时伤世的词。张炎（1248一约1323），字书夏，号玉田，又号乐笑翁，先世为西秦（今陕西凤翔）人，自其六世祖张俊迁居临安（今浙江杭州），就世为杭州人了。他出身世代官宦家庭，少时从父学词，后又得声律之学于杨瓒，与周密、王沂孙为词友。宋亡前，他一直过着贵游公子哥的生活，入元后曾北上大都，前后在燕蓟十一年，后失意而归。晚年他在浙东、苏州一带漫游作客，最终归隐西湖，在清苦困顿中离开人世。著有《山中白云词》、《词源》等。张炎是宋词的结束者，以后便是新兴散曲的时代了，他根据自己的创作实践，于理论上总结了宋词、尤其是南宋雅派词的创作经验，在《词源》中提出“清空”、“骚雅”之说，推举姜夔“野云孤飞，去留无迹”的词风。他说的“清空”，指意趣高远；境界开阔，有寄托，出新意，落实到词法上，就是虚字活用，句法疏密相间，工拙相半，使词意流转灵少。这在他山中白云词的创作中也有所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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