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诗,很简单。开始时无非读过一本《唐诗三百首》,还平仄不分,也经常走韵。中学生时代,偷懒,写什么论、什么说,总得要好几百字、上千字,为着应付语文教员,简单的一首诗,五绝不过二十个字,七绝不过二十八个字,五言律不过四十个字,七言律也不过五十六个字。有时候居然来一点灵感,写出来还真像一首诗。这就很容易在语文教员眼皮底下得到。 实际上,对于诗,我从没有去研究过,根本不懂什么初唐、晚唐,唐诗、宋词这些内容和派别。一九二七年到一九三三年写过一些新诗,后来连新诗也不写了。但偶尔也写过几首旧诗,我大量写诗,不,写词,更多的是写词,是在一九四一年皖南事变以后。我记得一九四一年旧历除夕的时候,我在桂林写了一首《绛都春》,无头无尾的寄给在重庆的郭老。他一看就猜到是我写的,于是重庆的同志们都知道我安全的从皖南出来了。不知为什么,写词写得很顺手。从桂林到香港,从香港到上海,从上海到盐城,从盐城到泗阳,一直到抗日战争胜利以前,写了不少词,当然偶尔也写几首诗。可是一九四九年以后又不大动笔了。 拿诗来说,从最古老的《诗经*到清朝末年的同光体.我实在是一不接触,二不了解,三不研究。但在大学期间,我却读了不少的宋词。跟对诗一样,我亦不大懂,可是两者比较起来,我对词的兴趣,要比对诗的兴趣大得多。甚至一九四九年以后,虽然不写什么词了,但有了买书的条件,我从《花间集》起,买了两三千本词,不少还是善本。并且,在那个上面,我也用了一点功。我写的这些词、这些诗曾经抄在一个本子上,取名《击楫集》,渡江之意耳。 文革中,怕惹麻烦,就把它烧掉了。现在由一九三三年到一九六五年的一些诗,作为本集的前部分都是同志们帮忙从各方面搜集弄来的,真可算是零缣断简了。只有游庐山、瑞金、井冈山那几十首是完整的,因为除了转抄在那个钞本上以外,又印了一个油印本。钞本是烧了,油印本还留在某些同志手中,文革以后,他们就又送还给我。游黄山也有二三十首,没有油印过,东找西找,也只找出了三首。现在来看,这里面恐怕算不上有什么发牢骚的东西,也找不出有什么走资本主义道路的东西。但很奇怪,就是这几首游庐山的诗,确实变成了文革中斗批我这个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的靶子。竟然说那首咏牯岭小市的诗是提倡资本主义,那首咏罗汉画像的诗是信仰阿弥陀佛。所以,挥挥手,把那个钞本烧掉了。现在想起来,虽不无追悔之情,可当时这么一烧,却省心省事,消灭了一些文字上的罪证,使他们无所藉口。 一九六六年到一九七三年没有写诗的环境。一九七三年以后到现在,凭山临水,感事怀人,又写下了一些东西,词不过两首,其它都是诗。现在就作为这个集子的后半部。当然也把不怎么样的几首删去了。写诗,不管对不对题,大都是一些七绝,仍然采取偷懒的办法,因为,写词麻烦,写律诗也麻烦。作为一本诗集,差不多都是的绝句,也未免太单调了。那个钞本的《击楫集》已付之一炬。这个小集子,我不想再烧掉它了。没有别的什么名字好取,就让这个《击楫集》从烈火中再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