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是一个既爱读书又爱玩的无忧无虑的中学生。在那个时代,因为学习好,又要求进步,加上出身还算没问题,就幸运地从中学直接入了大学,按要求读了英文专业。毕业后被留校当了助教,从此只好将其它爱好作为副业,认真地做起党和人民交给我的革命工作。可是,我爱书又爱玩的本性并没有改变。因此,便不甘于平淡的工作,又读了研究生,最后到了如今的这个位子上——在《世界文学》杂志社做编辑。做这个编辑可够苦的。要选材,即从大量的原著阅读中找到好作品;要写选材意见并希望领导高抬贵手通过选材;要找合适的译者;还要做原文校对这种既得罪人又吃力的活儿;要责编发稿;要读校样;要定期检查刊物……一年六期刊物,一期24万字。可是一年干下来,要读的不知是多少个24万!辛苦是辛苦,一个月却只拿四五百元的工资和一点象征性的编辑费。常常觉得在这个越来越趋向一切以金钱为价值标准的商业社会里,自己的生存价值已经小得微乎其微了。这样一想,不免生出一种说不清楚的惶惑。继而又生出一股非要做点什么的渲泄欲望。也是实在无能。一介书生若寻宣泄之道,仍是靠读书、靠写字。因此尽量地多读书。读了不少与专业有关或无关的书,不自觉中对社会、对个人有了更清醒的认识。比如人生的意义,成功的内涵,比如美国的富足,中国的现状。越想,就越是发觉全世界的多数人(包括我自己)对生活的物质质量的过分关注实在是一个根本性的错误。这便愈加使我想通过读书和思考来证明怎样生活才是更为合理的。这个问题纠缠了我很久很久。从哈佛读书归国后,越发让我放不下它。我深信,世界与个人,都是永远处于矛盾之中的。过于偏狭,只能导致极端。当今的世界,就是一个相当失衡的世界。后工业文明破坏了人类的自然生存状态,也更使人性趋于索取甚至争夺。随着物质生活质量的提高,精神生活的质量越来越差。从来没有过如此普遍、如此众多的精神科和心理科的病人,也从来没有过对各种邪教、各种伪科学这样广泛、这样流行的关注。物欲横流,情欲泛滥。整个世界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堕落。恍惚间,真让人怀疑这是否已是末日审判前的景象。当然,这只是我的一种怀疑而已。不过,正是这种疑惑促使我去在我所从事的文学研究当中不断探索,寻求答案。世界永远是不完美的。越是没有距离,就越能感觉到它的不完美。对我们所处的现实世界的不满,实际上恰恰表现了人类追求美好的本性。殖民地时代的结束,多元文化主义的流行,亚非拉美诸国在政治上的独立和经济上的发展,同经济连年衰退的西方后工业国家已然形成鲜明对比,同时也向人类昭示了世界前景中的乐观因素。从这个意义上讲,收入这个集子中的长短文字(多数写于90年代),尽管谈的是文学,但也都是探索世界与人生意义过程中的一个又一个具体步骤。现在,由于全球性的人文精神危机,国内文化界也颇浮燥。安于一隅而忠于职守,仿佛已成为“无能”的同义词。其实,很久以来被视为民族“良心”的知识分子,是尤其应当在商潮汹涌之际,为广大民众提供必需的精神食粮与镇静剂的。本集收入的一些文章,便有这种针对性。不过,总起来说,我一直想在文学批评这个层面上做文章,对于现实,则希望能不即不离,以求客观。最后,我要为这个集子的出版而感谢三联书店的领导和编辑,也要感谢所有支持和帮助过我的老师、朋友、亲人和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