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克珊·卢斯。”谢泼德夫人叫道。我回头看罗克珊。她的脸躲在她手后面，藏在她纠缠在一起的黑色头发的下面。她的绿色长裤上写满了东西，T恤往后拉着以至于衣服口袋都高过了她的肩胛骨。她没有回答。来吧，岩石，我想，虽然后来我再也没这么叫过她。我知道她的袋子里会有非常有趣的东西，甚至很神秘。“罗克珊·卢斯！”谢泼德夫人又叫了一声。“我没有准备好。”罗克珊透过指缝含糊地说。“没有准备好？”谢泼德夫人间，好像这些词尝起来很酸。罗克珊抬起头，直视着谢泼德夫人。“没有准备好？”谢泼德夫人又问。“是的。”罗克珊耸耸肩膀。“那是不能接受的。”谢泼德夫人说。罗克珊取下记号笔笔套，又开始在她裤子上乱写。“收拾你的东西，”谢泼德夫人看着她的表，“到办公室去。”罗克珊拉长身子，重新套上记号笔，把它扔进大书包里。她把书包拉到膝盖上，将笔记本、笔、揉皱的纸一古脑儿从桌子上扫进书包，然后用手腕把书包拂平。她叹着气，站了起来，将大书包提到肩膀上，艰难地穿过过道，走出门。谢泼德夫人轻轻地而又坚决地在她身后把门关上，怀疑地看着我们余下的人。“还有没有人没准备好？”没有人敢动，甚至呼吸一下。她等着，时钟在滴答地走。有那么一秒钟的疯狂，我真想举起手，想象自己整理好东西，冲到大厅，赶上罗克珊，也许又会和她成为好朋友，无论她有多么怪异和不受欢迎；这样至少我不必那么快地站在前面，展示装满我自己的口袋。当然，我没有这样做。我坐得很安静。“让我们继续下去。”谢泼德夫人说。我也向上帝祷告，希望能像爸爸那样神圣。他不让我们每天跟着他去教堂，可星期日我会汇集我所有的力量向圣克里斯托弗祈祷。圣克里斯托弗啊，请保佑我们，我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和爸爸跪在教堂里。圣克里斯托弗啊，请保佑我们，因为我在爸爸的圣牌上读到这句话，他总是每天早晨洗好澡就把它戴上。当他洗澡的时候，我总是偷偷溜进去，去摸那个圣牌。我把它放在膝盖上，用手指轻轻滑过圣徒突出的脸，开始早祷：圣克里斯托弗啊，请保佑我们。然后我飞快地奔回自己的房间，没有人会发觉我这样傻帽。我后来觉得那个七月四日简直就是场灾难，虽然那个时候我们都觉得它很普通。我们到学校里看烟火，耐德想带毯子到露天停车场，因为那里比较热闹，可妈妈还是老样子：不，我们应该到草地上去，那里更加舒服而且不吵。得了，这变成一件可怕的事情，他们两个拉着毯子像在拔河，这时爸爸叫起来：“管他呢！你们两个为什么什么事情都要吵？”每个人都转过头看我们。我站在爸爸腿后面。他的腿分得很开，脚往外倾。“埃迪，”妈妈轻声叫。“哦，上帝，”他说着，就转身离开他们，咕哝着，“烦死了，烦死了。”我像小跟屁虫一样跟着他。这时他停下来，蹲下身子看着我的脸。“回到妈妈那里去。”“可我想跟着你。”他用最迷人的微笑看着我，我永远记得。“你睡觉的时候我会吻你，现在回到妈妈那里去。”他转过我的身，在后面推了我一把。一束烟火在我头顶爆炸，吓了我一跳。我奔回妈妈和耐德刚才站的地方。他们不在那里。我跌跌撞撞找了他们整个晚上，最后烟火最辉煌最灿烂地结束时，我才在停车场发现他们坐在毯子上。星期六，妈妈一个人在厨房忙碌，爸爸对我和耐德作了一次谈话。他把整个故事告诉我们：前几个星期他是如何一直开车从这个建筑工地巡视到那个建筑工地，就像他以前一直做的那样，可这次他发现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了。“我认不清楚我自己，”这是他的话。“我不知道我是谁。”“你是爸爸，”我提醒他，“你是埃迪·米勒。”我想也许是他失去记忆或是思想了。我希望妈妈在厨房里能打电话给医生。耐德和我并排坐在沙发上，他两手交叉在前胸，宽宽的冰冷的脸上面无表情。“不，麦琪，”爸爸说，“我的意思是，我自己这一方，有点问题。我和上帝之间有点问题。这很难解释，也很难理解。但是我想我必须离开一段时间。”她去够、去拉一颗深红色樱桃。樱桃没下来，于是她去拉更多的，拉啊，拉啊，拉啊。“这是……”她使劲地扯枝条，以至于树枝都弯到她腰部了。终于一颗周围绕了一圈又一圈胶布的樱桃被她摘到手中。她把它举高凑近眼睛，然后慢慢转脸看着我。“摩根。”她说。我瞥了一眼樱桃。“嗯……那是巫术。”我说。“你把樱桃粘在树上？”她问。我盯着草地里的脚丫子。“这肯定是魔法。”我支吾着。“这些粘在树上的樱桃起码要二十镑。”我暗自笑了，可没说话，事实上，我只花了十八镑。“噢，摩根。”她叹着气。“尝尝看。”我向她建议。“我们该怎样才能把所有樱桃取下来啊？”我耸耸肩。“我想这棵树不再是不能结果的树了，啊哈？我们应该打电话给爸爸。”她猛地把樱桃扔到草地上。“你怎么还这样？他离开我们了，现在我在这里够显眼了。好不好？难道你不能停止为他辩解，就一次也行？”“我没有……”“我可不像你那样发疯，”她太生气了，攥着我的肩膀。“你还不明白吗？我真搞不懂你为什么会做这么傻的事情。”当我走回屋子的时候，依然听见她在问：“我该怎样取下所有的樱桃？它们会发烂的。”“不要摔门。”耐德轻声说。我们互相咧了咧嘴，然后他耸耸肩。“你知道，他和一个女孩住在—起。那个婊子拖他离开我们。”“别开玩笑。”我回答，完全惊呆了，但尽量控制不表露出来。“我不能肯定你是不是知道这件事。”“我当然知道。”我几乎不能呼吸了。“还不明显吗？”耐德轻声说，“他是在做弥撒时认识那女的吗？”“我知道。”我努力回答。我知道他每个早晨七点去做弥撒，可我那时只有九岁，我根本没想到其他什么的。我当时只想，爸爸喜欢这样做，甚至我觉得他很神圣。耐德摇着头，“他是个精力充沛的没脑子的家伙。”“他搬出去和她住。”我加了一句，不清楚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很显然就是这样。”我盯着电视，说：“我不能肯定你是不是知道这件事。”耐德把重新装好爆米花的碗塞进沙发里。我们曾经是好朋友，我和耐德，当我们还是孩子的时候——总在一起玩，至少在他七年级发狂以前是这样的。以前人们都说我们是完美的家庭。耐德回到房间，开响他吵闹的砰砰摇滚乐。我开低电视音量，这样我可以偷听妈妈的电话。我把耳朵压在墙壁上，听到妈妈的尖叫声，“又是这样？”我颓然倒在沙发上，我从内心里知道，这个月爸爸不会给我们寄支票了。“埃迪，想想我该怎么办？你必须弄点钱，我不管你是不是……太糟了，你的梦想！你是个成年人，埃迪，我希望你的小女朋友不要……什么？你认为我有个密探……我工作六十个小时……什么？不要告诉我我很歇斯底时里，你这个没用的笨蛋，……什么？啊？好，那么，把你的头从我牙齿里滚出去，真希望把它咬下来。啊？你才是这样呢！”我听见电话重重地摔到门上。这是我们家今年第四个新电话。我重新调高电视声音，然后狠狠把遥控器扔向书架，电池滚到沙发底下。这是我们家第三个遥控器。我回到房间，轻轻地关上门，挑选了一支笔头尖尖的铅笔，又取出一本小小的四方空白本子作为我的日记本。我写卜那天发生的每一件事，七年级第一天。我写啊写啊，一直写到妈妈对着爸爸吼，我发现了爸爸离开我们的真正原因。然后我开始擦，用新橡皮不断地擦。我不喜欢它们，发生的一切。我要擦去那个一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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