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油画成为中国人观看世界的又一方式,中国美术的发展就增添了一份新的变化。上海作为这种变化的策源地,尽管在社会开放和信息畅达的加速进程中与全国不少地区渐渐趋同,但无论从油画人口还是从油画普泛化程度着眼,直至今日依然是不可取代的重镇。它以富于宽容心态的多元化和多层次取向,为中国人在切近自身生存经验而不只是欧洲中心之扩散的意义上提供了最大规模的实验基地。唯其如此,相比于其他油画发达地区,上海油画往往表现为对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生活、精神生活的兼容并存和多重联系,其中既很少以新潮性、反叛性之类的运动情结作为艺术锲入社会的切点,也不大以群体性、权重性之类的轰动效应作为创作沟通舆论的契机,而是更多地基于当代中国人的需要以对油画这种材料、这种技艺、这种文化的历史、这种观看世界参与世界的方式进行自由分解和随意取用,更多地以个体艺术经验和生活经验去面对不断变化着的现实情境。想要在这里寻找当代油画的任何一种迹象,它大概都不会使你失望;但若想针对某一艺术现象选择权威人物,或者确认地区风格的当然代表,那可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个体意义上的独立性和群体意义上的兼容性,使得上海油画以无统一特色的特色面对世人,不能不说是率先走向成熟的征兆。当然,变单一性的价值态度和技术标准为各行其是的多元化格局,仍然只是艺术发展长途上的一个小站。中国油画因其无法回避的舶来性质,在努力消除由政治、地域、文化隔膜所形成的迷雾之时,还必须将本体性深度提上议事日程。这就要求艺术家们不仅与当代文化的表层化和流行性趋势保持距离,不仅对潜伏于潮流追逐、形式表诉、批评导向和市场生效之中的新殖民化倾向保持警惕;更为重要的,是在独立精神的引导之下,去推动油画艺术自身的历史发展和逻辑演进。不难想见,处于一个商业文化泛滥而后现代主义语境又无从躲避的开放时代,追求本体性深度要比以往时候艰巨得多;但毋容置疑的是,对于真正强大的独立存在主体来说,精神发见和形式创生不过是同一课题的两个方面,其精神世界作为联系现实世界和语言世界的中介,必将在艺术创作中发挥其不以功利得失为转移的重要作用。历史曾经表明,同时也将继续表明,艺术本体不是集体创造或群体规范,而存在于一个又一个艺术家个体的不断推进、不断生长的创作实践之中。韩君碧池,早年曾钟情于油画创作,最近搜集了活跃于上海油画界的十五位艺术家计二百余件作品,编为一巨册,从而圆了他以自己的方式介身油画发展历程的梦。这是颇有意义的事情,对于记录上海油画现状,提倡艺术家创造精神,以及促进海内外文化交流等方面,都将产生积极影响。由于种种主客观限制,虽然会在编选的广度和深度上留下一些遗憾,却毕竟以前所未有的气魄掀开了令人兴奋的一页。但愿这个良好的开端能引出更多类似举措。因为只有成为社会生活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油画作为中国人观看并参与世界的诸多方式之一,才具备获得普遍意义和深度进展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