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焕颐诗选》,是我人生的写照。但在编选方法上,我排斥纪年的顺序,采取分类而选,分类而辑,这样,许更便于照人照己,看出时代、历史、作用于心灵的痛苦与欢乐。严格地讲,开始我选择文学的座标,是小说。1951年我在甘肃天水搞土改。回到西安我写了题曰“地底的火焰”约八万字的小说给当时的《西北文艺》。得到的审编语,是带有批判性的“客观主义”的定论。从此,我再也不敢向小说问津,然后致力于诗。第一首诗曰《刺绣》发在当时西北一家省报的副刊上。但写得最勤,最力,还是1955年到上海以后。大约散见于全国报刊上的诗,不下二百首。它正如我的年纪一样:少年不识愁滋味,太浮夸。当年的剪贴,已毁于历次魔劫,查之于图书又太费时因而未选。1957年反右以后,我的歌喉被封煞。直到三中全会之后,我才得以放开嗓子。从此,我一发而不可收:慷慨人间是与非,一身块垒喷天碑。我得感激历史给我恩惠:二十二年的人间极苦,磨砺了缪斯赋与我的诗魂。使我像一匹野马,在世界屋脊——青藏高原的风雪线上,引颈长嘶和暴风雪争吵。叫出:“苗岭、苗岭,你把你的儿子抛给世界,敢是派他专做诗人!”是的,我站在青藏高原,拍打着山的头颅,既为自己呼冤,也为受苦人呼冤。想以嘹亮的歌声,去代替镣铐的呻吟……诗,能代替镣铐么7人或不信,认为这只不过是诗人天真的理想。然而我坚信,诗为历史修身,历史为诗修名。我尤为坚信:作为屈原的子孙,李杜苏辛的门徒,闻一多艾青的景仰者,“沙滩文化”的拓承者,如果失去天真,失去理想,诗魂也就沉论了。老实说,如果我失去天真的诗态,对诗的执著追求,在长达二十二年的人间极苦世界的万般磨劫中,也许我早就化为风雪高原的异物,哪里还会存活!即使幸而存活,也早就成为精神大逃亡中的混混了,哪里还像个人的样子!哪里还会风雪须眉,狂歌大啸!哪里还会回到上海,就大声呼喊:太平洋的风涛仍属于我的两鬓!!这本诗集的作品,都是从三中全会以后的作品中筛选而得。我不用纪年选,采取分类而挥,这样便于突显性灵之真。其中有欢愉,也有愤怒。有歌唱,也有谴责。它是我生命的呐喊,是我灵魂的裸露。我忠实于历史,忠实于感悟。忠实于我的良心,忠实于我的智慧。忠实于我的喜怒哀乐,忠实于我情感、理性的人生历程。它如实地给我的精神品格作了录像。给我的思想情性、声音笑貌作了录音。尽管当前诗的门庭,是门前冷落车马稀。尽管有不少诗的所谓“理论家”,认为诗已经走向时代的边缘化。然而,我始终认为:祖国不老,诗年轻。生命不息,诗长在。诗人,只要不是从历史的浮尘中取巧,只要不是徘徊在精神家园的边缘,他就不会受到历史的冷落,也不会是站在历史的,精神的边缘而踽踽独行.“大象无形,大音希声”老子的这名言,不是深酣求名者可以理解的。诗,作为文学中的精品。诗人,作为大宇宙精神造化的传真者,只要领悟无形即有形、无音即有音的如是我闻,即可不失真。只要不失真,或得真之大半,那么,他的呼喊,就不可能是镜花水月。反之,靠吹打,靠封许者的什么“经典”的广而告之,都只不过是乔装的名媛名士耳。幸哉!我和这时兴的行情都不沾边。我就是我,美美丑丑都如是选出来示众。燕祥是不说假的。他的序把我入木三分,刻得形神俱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