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代中后期的文化热运动,如今的正式学名叫作“新启蒙运动”。在那场运动中,有两个热中之热,一个是中国文化热,另一个是深层结构热。那个时候,改革阻力重重,知识分子相信,之所以如此,乃是中国的国民性有问题,中国文化有问题,一言以蔽之,民智未开。故此,知识分子乃重祭五四之大旗,继续前辈启蒙之大业,深入揭批传统中国文化。恰巧,文化热中,有两位西洋学者在中国红得发紫,一位叫弗洛伊德,另一位是列维·斯特劳斯。弗洛伊德告诉大家,不要看文明人模狗样的,其实人的意识有表层、深层之分,那深层的潜意识里,不知道埋藏着多少弑父情结,可怕得很。斯特劳斯又将这表层、深层推演到了文化身上,拼命挖掘文化的深层结构。于是,大家相信,人性也好,文化也好,原来都有其不可告人的深层结构,启蒙就是将深层发掘出来,让被二千年专制迷魂汤灌昏了的平民百姓幡然醒悟。就像刘心武当年那篇脍炙人口的小说:《醒来吧,弟弟!》。是啊,永远敬爱的鲁迅先生不也借狂人之口,横竖睡不着,索性起来翻圣人之书,最后从书缝里面读出两个字:吃人?吃人的文化,吃人的国民性。那就是中国文化的深层结构。那本传阅得已经破破烂烂的复印本,颇得鲁迅之遗风,通篇揭露的就是中国文化的吃人本质。我后来才知道,孙氏对鲁迅颇下研究苦功,又是史学出身,所以,挖起中国的祖坟来,可谓快准狠。当年,风靡一时的港台作家,李敖、柏杨之辈,再加上这位孙隆基,都有史家背景,疑古疑古再疑古,揭批揭批再揭批,将五四时期胡适提倡的捉鬼精神大大发扬光大了一番。1980年代,那是一个充满激情的年代,也是一个无知者无畏的年代。文化,对于今天的文化人,已经变成一块敲门砖,是为稻粱谋的饭碗。而对当年的启蒙者来说,却是一部真诚与之作战的风车。当时光流逝,风景不再,回眸当年的唐·吉诃德精神,不能不忆起这本《中国文化的深层结构》,几乎与李敖、柏杨作品齐名的战斗檄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