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的大背景在清朝,——所有朝代中我最迷恋清朝。它的清冷与怪瘦一直莫名地吸引着我。小背景则是上海或者苏州,某个下着小雨的黄昏。苏州是故乡,不去说她。为什么是上海呢?上海是一种气息,清朝上海,具体说,是光绪年间间的上海,隐隐地,有一种气息传出来;奢靡的,绯恻的,艳丽和浮华的,风花雪月,金枝玉叶。所有这些气息,仿佛直接来自于《清时上河图》。在那幅著名的画图上,我是倚门而立的市井女人:顶着红红绿绿的关发卷给男人买早点,拖一双绣花鞋倚在隔壁人家门上结绒线袜,或者,去追一只翻滚的马桶盖。外公记忆中的上海是这样的:霓虹灯一闪一动,仔细数数有七种颜色。马车黄包车偶尔有洋车,跑起来比风快,挤在一堆比田里的庄稼还密。石库门楼上雕有花纹,有一朵竟然是丝瓜花。扬声机子从早唱到晚,机子里的女人应该有一张慵懒的猫脸。阳台上爬满藤蔓,铺天盖地的绿色从黑色铁栏杆上跳下来,装饰外公的少年梦。摩天大楼与穿旗袍女人相得益彰地在同一个天空下混饭吃。老字号老铺面一家接一家,浙宁茶食,关山桃枣,闽广洋糖,两洋海味,羽毛大呢,哈喇哔叽,——识字不多的外公看得头晕。十里洋场其实远远不止十里,比起外国。上海骄傲得什么都不缺:跑马场,舞厅,赌局,大烟馆,耶稣堂,妓院,——大多起着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