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断:多棱镜里看纪昀嘉庆十年(1805),正有二十六日,命纪昀以礼部尚书、协办大学士,加太子少保,管国子监事。时纪已八十二岁了。不意到二月十四日酉时,为时尚不到一月,纪就逝世了。嘉庆既为他写了御祭文,又写了御赐碑文,用的都是四六骈体,评价之高,实足使人惊异。《御祭文》中说:“方赖元勋之平格,用资朝列之楷模。何拜命之甫旬,竟颓龄之莫驻!”看来原是要想把他树为最上层的标兵的,可能还要大用哩,想不到竟不再能够倚重了!《御赐碑文》中说他“遂荷先帝特达之知,独蒙学问素优之誉”,则确认他为两朝宠臣无疑了。又称誉他“鉴秉虚公,市近而门如水;体崇雅正,耄及而眼无花”,则几乎是天壤间一个少有的完人了。但是我们一翻《东华续录》的有关记载,才发觉到,不唯韩愈会“谀墓”,皇帝有时也会谀其已死之臣,而把他过去说过的话、作出的处分忘得一干二净了。姑舍斯因卢见曾盐务亏欠案漏言泄密遣戍乌鲁木齐事不论外,在修《四库全书》时,就经常因出差错而罚俸记过,仅在乾隆四十五年冬,就一连被记过三次。乾隆五十年因覆验吴雅氏自缢不实,皇上说他是“无用腐儒”,或尚存爱护之心而有意为之开脱。但乾隆五十二年正月上谕中仅目“德保、纪昀俱属中材”,评价也并不好听。至于嘉庆自己呢,于元年(1796)十月已卯谕,以“大学士缺出久逾匝月,见在各尚书内,若以资格而论,则刘墉、纪昀、彭元瑞三人俱较董诰为深”。随后就对这三人一一加以批评,说“刘墉向来不肯实心任事”,“平日于铨政用人诸事全未留心,率以模棱之词塞责,不胜纶扉,即此可见。彭元瑞不自检束,屡次获愆。纪昀读书多而不明理,不过寻常供职,俱不胜大学士之任”。随即在次年唯刘墉得拜大学士,当与内禅有功有关。因乾隆起初不肯交出大宝(玉玺),刘半日力争,始得之而行贺礼(见《朝鲜李朝实录中的中国史料》下编卷十二正宗二十三年)。直到嘉庆八年七月,孝淑皇后由静安庄于十月内移至地宫安葬,办事王大臣具奏议折内有“掩闭石门,大葬礼成”之语,触怒龙颜,纪昀还受到“革职留任,八年无过,方准开复”哩。幸得十月奉安礼成,大家都得到宽免。当我们撮录这些档案来对照一看,该是多么有趣。且说皇帝对纪公的死后褒扬既已好话说尽,则各种传记、墓志、笔记中的神化现象就应运而来了。本着伟人和天才杰出之士都“生有自来”的古老传统,关于纪公的出生,各种神秘的记载很多。梁章钜《归田琐记》卷六,写得最为全面。主要说纪是一个女身的火精转世的,所以“耳上有穿痕”,“足甚白而尖”,“公常脱袜示人,不之讳也”。又言公为猴精、蟒精等等,不一而足。近人郭沫若的《我的幼年》中,也记他是母亲梦到天上豹子奔来而出世的,故取名文豹。当时即为林庚白《孑楼随笔》所讥。其然?岂其然乎?今人颇多以郭老的际遇可与纪公前后相辉映为说的,我看唯有这一点最为形似。纪的朋友、学生,还有一些有关的文人学士,都赞誉纪公“过目不忘”、“无书不读”、“无所不通”。他的学生刘权之在《纪文达公遗集序》中甚至说:“曾有未经目之书,即知有某人序,某人跋,开卷丝毫不爽,是慧悟夙成,文其馀事也。”这不是“精灵转世”说殊途同归地在作造神宣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