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为世界文明古国,学术发展,源远流长。在历史长河中,代有新变,一直到现在。清代是我国学术史上的一个高峰。清代学术与过去血脉贯通,不能割断联系。研究清学得从源头说起。早在先秦,九流百家争鸣。儒、道、墨、法,号称“显学”,儒居其首。儒家奉六艺以为经,章学诚以为“六经初不为尊称,义取经纶为世法耳”(《文史通义?经解下》);“古之所谓经,乃三代盛时,典章法度,见于政教行事之类”(同上《经解上》);“六经皆史也,古人不著书,古人未尝离事而言理,六经皆先王之政典也”(同上《易教上》)。由此可知,六经所阐述的是夏、商、周三代的学术,也就是我国远古奴隶社会时期的学术大要。战国是东周的后期,是我国封建社会的开始。战国百家争鸣,著书立说,有的是当时著作,有的还托始于较远或很远,其详可见《汉书?艺文志》。《庄子?天下》所谓“天下之治方术者多矣,皆以其有,为不可加矣”,说明了百家争鸣的极盛情况。降及西汉,道家有《淮南鸿烈》为魁首,儒家有董仲舒《春秋繁露》为旗帜。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六经,百家争鸣的局面便告结束。两汉学术也有极盛的方面,司马迁、班固的史学,刘向、刘歆的校雠目录学,承屈原而来的司马相如、杨雄的词赋,桓宽的《盐铁论》,许慎的《说文解字》,何休集今文公羊学的大成,郑玄为古文家经学的总代表,唯物论者王充著《论衡》,张衡的天文学,张仲景的医学,都辐射着时代的光芒。而谶纬诡诞之说也在汉代泛滥,其中亦含一些有用的知识。魏晋以后,玄学兴起,佛经自汉末传人,以迄南北朝,出现了第一次翻译高潮。大、小乘佛学都有传述,其中般若之学特别昌明。于是,佛学与玄学合,佛学与文学合,佛学与文论合,学术园地上,开出了新异的花朵。佛学本身,出现了汉化,不仅是晋代出现的“格义”融合内外,后来唐代出现的汉化的华严宗、天台宗都托始于陈、隋,唐代极盛的禅宗,则由南北朝开始的楞伽宗改变而来,禅宗又分而为南北。保持印度佛教唯识家面目的玄奘,缔造法相一宗,称为绝学。佛教出现各宗各派,相互间争论锋起,唐代佛学,号称鼎盛。它的影响及于儒,不特柳宗元精通佛学,连以儒家卫道者自居的韩愈和他的学生李翱也受佛学影响,引其端绪以入文。下及宋、明,理学家阳儒阴释,使汉以前儒学面目发生变化,无论宋代的朱熹、陆九渊,明代的王守仁,都吸人儒学后又自辟门户。这是我国学术自先秦百家争鸣以后,与佛学交融,互相渗透,互相变革而呈现的又一新格局。同时,我国学术的各个部门,其隆盛状况,又不止于儒佛交融这一方面。地理学则有郦道元《水经注》;文学理论则有刘勰《文心雕龙》;文章创作,则有藻耀高翔的俪体文,出现以萧统《文选》的示范性选集;上有唐人传奇下至宋人话本小说;唐人诗承六朝以前古体发展到古、律俱备的各体,出现李白、杜甫等足以比美屈原的大家;由唐人曲子词发展到元人散曲;由诸宫调发展到元人杂剧、明人南曲;还有杜佑、郑樵、马端临的文献学;长孙无忌、欧阳修、司马光的史学;永嘉经制之学;明人的药物学、机械学;明后期新兴市民阶层出现后的学者李贽诸人的学说;宋人新创的金石彝器研究之学;沈括的科学论著《梦溪笔谈》。成就都很卓越,使清以前的我国学术领域,具有千门万户的巨观。现在来鸟瞰一下清代学术。清末以来,学术界特别重视清代学术,甚至谥之日“清学”,独标一帜。在先秦、六朝至唐宋两个高峰之后,出现了又一座里程碑。清学的特点究竟在哪里?由于明代出现了文人空疏不学的风气(个别人的有价值论著,并不能改变这种普遍情况),清人出而救弊补偏,以汉人“实事求是”的宗旨相号召,故清学又几乎成为汉学中兴的代称。然而,学术并不能限于经学,更不限于文字音韵训诂的考证。这些只是在治学方法上稍具科学性,而不是治学的更高目的。清学自有它的真精神、总要求,一言以蔽之,就是“经世致用”。清初顾炎武、黄宗羲、王夫之三大儒的学术思想,都不外于这个中心。颜元、李?一派北人学说,也不例外。雍正、乾隆“盛时”,文字狱朋兴,士大夫“避席畏闻”,遁而专人于考据,于是汉儒考据之学盛极一时。吴中惠氏、皖中戴氏成为重镇。而戴震却已经接近于颜、李,以反对宋儒理学自标新义为职志了。乾嘉时期考据家的治学,实已远离清初提倡实学考据者顾炎武的“经世致用”宗旨。到鸦片战争前后,是学术界风气转变的一个契机,龚自珍、魏源崛起,盱衡时世,重又用力于“经世致用”之学。龚氏《平均》、《乙丙之际箸议》、《壬癸之际胎观》、《乙丙之际塾议》都是。魏源纂《皇朝经世文编》、《海国图志》,宗旨十分明确。之后,国势愈危急,经世致用的要求也更迫切。自冯桂芬、郑观应以下,到廖平的《今古学考》、《经学五变记》,康有为的《孔子改制考》、《大同书》,谭嗣同的《仁学》,黄:遵宪的《论学?》,也都是经世致用之学。由变法维新派到反清革命派,章炳麟所昌言,也是经世致用之学。晚清继第一次佛经翻译高潮之后,出现第二次翻译高潮。严复翻译了西方“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生物进化论,为变法图强提供思想依据,对思想界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他又翻译了《原富》、《群学肄言》、《群己权界论》、《穆勒名学》、《法意》等西籍,系统传播西方资本主义学术文化,为“经世致用”学术宝库增加了全新的东西。同时,林纾翻译法国小仲马《巴黎茶花女遗事》等小说170余种,对我国文学界起了较大的影响,而其中如《黑奴吁天录》、《滑铁庐战血余腥记》、《撒克逊劫后英雄略》、《爱国二童子传》等,都是借鉴西方故事,鼓励我国志士,救亡图强,于各书的序文、识语、译余剩语、达旨中,明确地作了大声疾呼、振聋发聩的宣扬,明显地属于“经世致用”的范畴。在林纾的大量翻译文学作品后,翻译家纷纷继起,著名者如包公毅、伍光建、苏曼殊、周树人、周作人、马君武、辜鸿铭,万紫千红,争妍斗胜,其中也不乏宣扬爱国精神,如拜伦《哀希腊》诗的一再译出。第二次翻译高潮,通中国与欧洲学术之邮,在中国学术新发展道路上所起的作用,比第一次高潮更为阔大与深远。持论家以章炳麟为清代学术的光耀殿军,那只不过是道出了他的音韵训诂等考据之学方面,他还有另一面,他在著作中昌言革命,即属于“经世致用”的主流。当然,学术文化并不限于政治、经济、社会等封域,清中期章学诚的文史校雠之学,清末罗振玉、王国维的殷墟甲骨之学,都是有突出成就的。说到文学,清代古文,自清初侯方域、魏禧、汪琬所谓三家,到中、后期桐城派、阳湖派、湘乡派,流派众多,各具特色,突过元、明。清代骈文,自清初陈维崧的徐庚初唐派,到中期孔广森、邵齐焘、洪亮吉、汪中的魏晋六朝派,到后期钱振伦的宗唐,张之洞的宗宋,王闽运的宗八代,也都各开生面。小说则短篇小说家薄松龄、纪昀,长篇小说巨匠曹霜、吴敬梓,双峰并峙。特别是曹氏的《石头记》,公认为列于世界文学之林而无愧色。戏曲则孔尚任、洪?,分雄南北,成就不在汤显祖下。诗自清初钱谦益、吴伟业、吴嘉纪、屈大均、宋琬、施闰章、王士祯、朱彝尊、赵执信、查慎行,稍后胡天游、钱载、黎简、宋湘,再后姚燮、龚自珍、陈沆、魏源、鲁一同、郑珍、何绍基、江浞,一直到清末“诗界革命”派黄遵宪、康有为、丘逢甲、金天羽,“同光体”赣派陈三立,闽派陈衍、郑孝胥、陈定琛,浙派沈曾植、袁昶,以及不局限于一派的刘光第、范当世、陈曾寿、俞明震、夏敞观、许承尧,汉魏六朝派的邓辅纶、王闽运、高心夔都是诗坛的射雕手。词在清代,号称“中兴”,浙派、阳羡派、常州派等,色彩绚烂,大家如王夫之、屈大均、陈维崧、朱彝尊、纳兰性德、顾贞观、厉鹗、张惠言、周之琦、项鸿祚、蒋春霖、谭献、文廷式、王鹏运、朱祖谋、郑文焯、况周颐、张尔田、王国维、夏敬观、陈曾寿等,都是词场的骁将。说到史学,则黄宗羲、万斯同以迄全祖望等浙东史学家,以致力明史为中心,周济专精晋史,沈曾植精究辽、金、元史与西北南洋地理,屠寄、柯劭齐专精元史,顾祖禹、李兆洛、洪亮吉、戴震、王先谦、杨守敬精于地理,都是彰彰著名的。说到子部,汪中《述学》,首辟子学新途后,踵事精研者不乏其人,如戴望、洪颐煊之于《管子》,陈澧之于《三统术》,孙诒让的《墨子间诂》,陶方琦的《淮南许注异同诂》,俞樾的《诸子平议》,王先谦的《庄子集解》,郭庆潘的《庄子集释》,章炳麟的《庄子解故》,都是名著,特别是章炳麟的《齐物论释》,以佛氏唯识家言解庄,比起以前如释德清等以佛解庄,无疑是后来居上。其它艺术方面,属于学术领域的,如释道济《苦瓜和尚画语录》、恽恪《瓯香馆画跋》之于画,冯班《钝吟书要》、包世臣《艺舟双楫》之于书法,卓然成一家言。至于属于杂家杂考范畴的,自顾炎武《日知录》以后,著名的如阎若璩《潜丘?记》、王懋?《白田杂著》、《读书记疑》、赵翼《陔余丛考》、钱大昕《十驾斋养新录》、王鸣盛《蛾术编》、王念孙《读书杂志》、姚鼐《惜抱轩笔记》、桂馥《札朴》、俞正燮《癸已类稿》、孙诒让《札?》、陈澧《东塾读书记》等,几乎数之不尽,使研究者感到有《大智度论》所云“如人宝山,自在取宝”之乐。对清代学术,就谬见所及,作了如上平议。承学之士,如果大体上要求通晓各别具体内容,那就得要有专门书籍为之导航。现在南开大学古籍整理研究所赵永纪等同志,有鉴于这种需要的迫切,毅然担负起这一重任,编写《清代学术辞典》以饷读者。通过辞典这一特殊形式,能使门类齐备,项目分明,释义正确,便利于读者的检索,这一切,编写者愉快地做到了。这书的出版,是学术界的福音,何待烦言。诸同志问序于余,拉杂书此,聊当引隍,若说是老马识途,则我岂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