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半积雪玉莹，路为之封；且石块槎枒，马不能上。即将螺垛暂停岭隈，武喇嘛、雨花池小僧前导，李丙义、紫来、李福、小队高万山、卫廷瑞拥山兜而进。有山兜不能周折者，余便步行。又二十九里，登台山。四望万山，嶻嵲不可指数。东台在中台东南，北台在中台东北，南台在中台西南，西台在中台西北。西台独远，在微茫之间；东台有两台，大小相略；北台长如堤，平如掌，最高；南台亦高。在众山中，清凉山峰头甚夥；而五台以台得名，则清凉之名反隐，而群峰亦不能与之争。中台亦是两台。虽有峰，而峰西有平山，方广百余亩，此所谓“台”也。北台之台，自一目了然。其余三台想亦如此，惜不能一一亲历。实以秋暮天寒，沙漠又系最寒之地，非余志百折不回，必不能登。即如余登台时，天之冷，磴之滑，姑不必论；而台上刚风刺骨砭肌，眼为之花，鼻为之涕，疑神疑鬼，真凛乎其不可留。登台以四、五、六、七等月为期，余月均不可。大凡宇庙秘奥之区，天地或禁人不使游历。余胆素轮困，前游东南两岳，及此次朝五台，登其绝顶，皆魂悸魄动，心神惊愕，出于不自禁。昔昌黎登华山竟发狂不能下，有以夫！余初至，菩萨顶大喇嘛贡却罗珠馈羊一头、茶二包、米面各一斗，使者德木齐章、吧隆哆。余对使辞却，委之而去。二十二日，走谢。由西北小径盘折而来，抵山门下兜，有阶百余级，二人腋之上。德、吧两僧已伫立迟客，相将入大殿，参文殊，又随嬉别殿。僧众为唪番经，大约佞佛求福之词。客堂茶毕，布施十金，告辞诣显通寺。寺内有一铜殿，栋梁榱题，神像器皿，无非铜者。施主争为装金，以致金光耀目。祗园以金布地。犹不如是灿烂。又至一寺，佛座后有莲花一茎，高丈余。佛在花中坐，右旋则花开，左旋则花合，如上元节走马灯然。喇嘛姓韩名称片，善谈言，所藏有仁皇帝墨宝。出视之，乃攒罗喉罗语，寺名罗喉，职是之故。武喇嘛言慈福寺石洞，有坐化佛，遂往观，率假饰以欺人者。又往塔院寺观塔。塔亦大可观，与北海子白塔仿佛，所多者周遭皆小佛龛。龛前以铜甬贮藏经，上下有柱，拨之则旋转如磨。甬一周，为经一遍，其理亦不可解。执事僧圣修，保定人。殊像寺蓝文殊为本像，往瞻之，不过金身大耳。文殊上眼皮中段下垂，故眼有波折，像像皆然，或是当年元神。问蓝文殊何说，僧日：“菩萨顶为黄文殊，显通寺为绿文殊，罗喉寺为白文殊，塔院寺为黑文殊，合之蓝，谓五色。文殊菩萨化身耶。”抑僧故多其名，以惑世耶。五台山自文殊证果，时有灵应；众僧又附会造作于其间，而香火益盛。北方信佛，鞑部尤甚，往往有倾家以事佛者。是以伽蓝代增，长像林立，自汉唐以来，竞有百余座之多。本朝定鼎，列圣幸临，便殿行宫，穷极奢丽。以黄变青，食天庾者八百人。故伏虎降龙，咒钵飞凫之土，麟萃而麇集。自翠辇不来，宝山顿歇，而活佛僧纲，一如地狱饿鬼，攫人便食。或要于路，或候于门，或争投香饵以先施，或敲破木鱼以恶化，种种恶态，不可枚举。尝见世人鲜廉寡耻，钩致箕敛，未尝不然笑之方外以清净为高，而竟市侩其行，渔猎其志，佛法扫地，可胜慨哉！可胜慨哉！二十三日，送各寺布施，轻重不一。治装言旋。菩萨顶送木碗、口蘑、金芙蓉、记事珠。璧谢，以前已收米面等物也。慈福寺送五台山图，罗喉寺送念珠、木盘四事。休宁寺僧韩荣寿送木合三、木羹匙、药面，皆所以答布施，受之。午初起程，酉刻宿台麓寺，与蔺、武二喇嘛谈笑甚欢。余因诵《别五台山》诗，蔺喇嘛欲磨崖中台。其诗日：“我来五台山，物物见文殊。弟子有夙根，吾师长弃吾。溷迹尘世间，花甲老眉须。身家与名利，在在成永图。譬之笼中鸟，何日翔绦菸？譬之网中鱼，何日纵江湖？圣贤愧不敏，仙佛愿又虚。虚生六十年，负此千金躯。高山攀仰绝，涕泣归旧庐！”录自《地学杂志>1924年四、五合期【语译】丙申年九月，十九日，翻越长城岭，到益寿寺。地势越来越高，盘旋曲折，一直往上走，有二十多里，从辰时到午时，才到达山顶。两匹骡子汗下如洗，我下了轿让它们喘息一会，带着李哨官等三四个人登上长城。只见长城随着山势高下，起伏蜿蜒，非常像一条长龙，多么雄伟啊！然而已经处处坍塌，不可收拾了。长城上有一截断碑，碑额写着：“长城碑记”，文字大多磨灭，无法识读，大致是说龙泉关据守要冲。断碑旁躺着一尊铁炮，铸有年月，铭文上为：“崇祯戊寅总监军门方倡捐”，下为：“监造把牌尚邦泰”。徘徊在城墙上，抚摸着断碑铁炮，令人不禁有怆然泪下的感慨。我写了首诗：“扼要龙泉古有关，两朝遗物镇穷边。长城火器俱无用，大宝由来只听天。”过长城岭时，也写了一首五律：。晓过长城岭，轻寒似早秋。登峰逐飞鸟，转壑失前驺。古寺花争放，深山水乱流。解鞍聊小憩，松下风飕飕。”当晚本打算住石咀子。正赶路时，路旁有座关帝庙正在演戏，我下了轿去游玩。忽然有个喇嘛，姓张名扎世磋尔，自称认识我，于稠人广众中请我入座，态度非常恭敬。寒暄数句之后，问他宝山何处。据他说，是台麓寺僧。并说：。寺院离此才几步，诚请光临。”等戏演完一出，便随他前往。寺庙弘大宽敞．刚刚油漆粉尉过，真是个宽大富丽的地方。一进山门，只见架子上撑着一张雄虎皮。我问他，他回答说：。这个村子叫‘射虎川’。仁皇帝临幸五台山路经这里，见到一只老虎，把它射死了，村子因此而得名。”一座重檐的殿堂坐落在山坡下，周围松柏苍翠，如屏风一样环抱着，正在指点观看，忽然有一位身穿黄袍的喇嘛出来迎接，于是一块进了方丈。才知是台麓寺的大喇嘛，磁州人，姓蔺，蔺相如的后裔，名罗让吹片。磁州与邺县接壤，蔺法师情意殷切，像见了同乡，一定要客人留下来。我一再辞谢，但行李轿马却已经到了。寺中客房一安捧好，丰盛的筵席便摆开了，羊肉醇酒，吃得又醉又饱。蔺法师又忙着为我安排游览五台山的各项事宜。二十日早上，从射虎汛出发。把总侯虎文背着弩箭前导，蔺法师也令执事僧武喇嘛，名罗让王字的来当向导。垛上五匹马，兵队上五匹马，武喇嘛两匹马，共十二匹马，一齐前进。途中重峦叠峰，河流盘绕，人烟稀少，十分荒凉。《李陵答苏武书》中写道：“凉秋九月，塞外草衰。胡地玄冰，边土惨裂。”这情景现在我亲眼看到了。当时想好一首诗，腹稿为：“绝壑崩崖际，羊肠傍岭根。朔风鸣老树，白日照荒村。山合疑无路，松开忽有门。劳人真草草，吾欲返家园。”台麓寺距离五台山仅五十里，从辰时至申时，用了五个时辰之久才到，那么山路如何难走便可想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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