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发展中国家的普遍政经困境,在一片政治民主化经济自由化=和平繁荣的西方主流话语海洋里,《起火的世界》一书拍打出的是不和谐也不平丹的涛声。本书作者——美国耶鲁大学华裔学者蔡爱眉教授披阅了亚、非、拉与前苏联东欧的大量实例,尖锐指出其中诸多国家盲目、仓促引进民主政治——市场经济所带来的创痛,危险乃至惨剧。特别引人注目,也是本书高度关注的,是在这些国家的自由经济中迅速致室的少数族群,与仍处于贫困中但开始进入民主政治运作的多数族群间,存在几乎不可避免的剧烈冲突,而种族矛盾往往就成了点烯一场场社会火灾的直接火种。全球化的加速进程,更令这场场大火火上浇油。作者当然不是在反民主、反市场经济、反全球化,但她尖锐也痛切指出了相关问题的复杂性:没有猛药良方,要正视各国各地独特的历史与现实,而先富起来的那部分人,要肩负更多社会责任——退一步说,至少美国与整个西方不应在今天向非西方世界全力推动完全自由放任的资本主义,也不应该推动毫无限制的、一夜之间的多数人政治。本书旁征博引,内容丰富,逻辑清晰,语言富有感染力,具有很强的可读性。本书前言一九九四年九月一个天青云淡的怡人的清晨,我接到母亲从加州打来的电话。她压低声音告诉我说,我的姑妈莉安娜,也就是我父亲的孪生姐姐,在菲律宾她的家中遭到谋杀,被她自己的司机割喉。母亲用我们老家的客家话告知了我这一消息,但“谋杀”这个词她是用英语讲的,仿佛是要凭借语言的墙壁,将这一事件阻挡在我们家门外。在任何一个地方,对任何人来说,自己的亲人被谋杀都是一件可怕的事。我父亲的悲痛是难以名状的;直到今天,他仍然没有在这一话题上打破沉默。而在我们家其他成员的感觉中,悲痛之外还有不光彩的成份。对于华人来说,运气乃积德使然,一个走运的人是从来不会遭到谋杀的。就如同有先天缺陷或嫁给一个菲律宾人一样,被谋杀是可耻的事。我和我的三个妹妹都非常喜欢莉安娜姑妈,她是个身材娇小个性古怪的人,终生未嫁。像许多有钱的菲律宾华人一样,她在檀香山、旧金山和芝加哥都开有各种银行账户。她常来美国看我们,她和我父亲二人—莉安娜和莱昂—的亲近程度只可能见之孪生姐弟之间。因为她自己没有孩子,所以在她的侄女们身上很是大方,随着我们的长大,她给的礼物也越来越贵重。在我过十岁生日时,她送给我十粒小钻石,用卫生纸包着。我姑妈酷爱钻石,一买就十几二十颗地买,然后装在伊利莎白?雅顿(一种美容品品牌——译者)保湿面霜的空瓶子里,有些甚至就放在她的洗手间的架子上。她喜欢积攒东西,我们在麦当劳用餐时,她会把免费的小袋番茄酱塞满她的古奇(一个高档时装品——译者)手袋。根据警方的报告,我的姑妈莉安娜,“一名五十八岁的独身女子”,是在一九九四年九月十二日大约晚上八点在她的客厅被一把“菜刀”砍死的。她的女佣中有两人受到讯问并交代说,我姑妈的司机尼洛?阿比克在她俩知情和给予协助的情况下,策划和实施了这一谋杀行为。“在案发数小时之前,目击者看见被告正在磨那把据知用于作案的刀”。杀人后,“被告与两名目击者会面,告诉她们说东家死了。当时他戴着一双沾着血迹的白手套,手中还握着刀,刀上也同样沾有血迹。”但是,警方报告接下来称,逮捕令未及执行阿比克就“失踪了”。两名女佣则予以释放。同时,在马尼拉有名望的华人墓地,我家的亲戚们为我的姑妈举办了一个隐密的葬礼。我祖上有不少人都安葬在这个墓地里的白色大理石家族墓穴中,但据请来看风水的道士说,由于我姑妈是凶死,因此她不能跟族中其他人合葬,否则会给活着的亲属带来厄运。于是她被独自安置在一个小墓穴中,与家族的墓穴靠近,但不接触。无法理解我的亲戚们就事论事般的近乎麻木的态度。我的姑妈被伺候她的人、与她朝夕相处的人冷酷地杀害了,为什么他们感受不到足够的震惊?为什么他们不为那两名女佣的获释表示愤慨?当我追问我叔父时,他对我有点不耐烦。“这里的事情就是这样的嘛,”他说。“这里是菲律宾——不是美国”。我叔父绝非单纯的麻木不仁。原来,我姑妈的死遵循着一个普遍的模式。在菲律宾每年都有数以百计的华裔被绑架,绑匪几乎无一例外都是菲律宾裔。许多被绑架者——往往是孩子——都被残酷杀害,甚至是在付了赎金之后。还有其他一些华人的遇害,像我姑妈那样,不属于绑架撕票,而通常是抢劫性质的。杀害我姑妈的凶手未予捉拿归案也同样不足为奇。菲律宾的警察,他们本身都是出身贫穷的菲裔,在处理这类案子时是臭名昭著的无动于衷。当有西方记者问到,为什么暴力攻击的目标总是华裔时,一名菲律宾警察咧嘴一笑回答说,那是因为“他们比较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