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一九九四年曾由里仁书局徐秀荣兄刊印。岁月如矢,转瞬书亦售罄,因补续作数篇,改由学校发行,爰志感言数语曰:晚明,是个社会文化大变动的时代,近八十年来也极受学界重视,相关研究可谓汗牛充栋。但基本上是一堆错误,不仅无甚价值,抑且误导后昆,贻祸无穷。这些研究者认为:晚明社会上弥漫着反传统、反礼教、反权威的思潮,注重个体生命,肯定情欲,强调儒学应落实于现实生活;而造成这种思想的,则是整个社会的资产阶级意识勃兴、资本主义萌芽、王阳明学说之流行等等。我反对这些看法。所以重新爬梳文献,检讨各种解释观点,认为从资本主义萌芽等角度来看晚明是走岔了路,晚明时期阳明学也非主潮,以王学发展及公安泰州为线索来观察晚明更不妥当。何况,历来对泰州和公安派的理解也可说是踵谬叠伪,不堪闻问的。因此,我呼吁调整策略,扩大视野,重新来理解这个时代。旧作十一章,即依此对晚明思潮提出全新的解释和细致的分析。但此种讨论,太受过去的错误所牵引,欲破邪以显正,而论述主线遂仅落在已为邪误所扰的领域。又补入《冯梦龙的春秋学》一章。其他一些论题,与晚明王学、泰州、公安无甚关联者,就不易插入讨论。例如论晚明文人的社会形象及生存处境者,即只能列入附录处理。这些问题,其实很不少。近些年,因机应缘,我也陆续对晚明还有所论列,而也都因不好安插进原有的论述脉络中,故这次一并收入附录了。这次补录的,一篇是论晚明游的精神与活动,我另有《游的精神文化史论》一书,专门讨论这个问题,读者可以互参。另一篇则谈傅青主。论晚明思潮者一向详于南方而略于北土,不知北方亦颇有可观可述者。旧作曾论颜习斋,兹篇仅述傅青主,当然不足以见昔日北方学风之全貌,但循此以求,或可待于将来。除了这两篇以外,尚有论船山史论之毛病、谈晚明学人对法治的反省、说当时英雄崇拜及侠女现象的一些文章,辑入其他书中,也请读者参阅。读书做学问,并非易事。积擘用功而又要能神明朗彻,始能在迷雾中不为世俗声口所惑。人但知名利富贵为俗,故以读书做研究为高,不知学界主流意见即是俗。庸见俗说,胶缠黏滞于身上笔端,犹矜矜然自以为能达古今而知然否,岂不谬哉!为学者,俗世未可弃,俗情不可疗。甚愿读吾书者,也能在尚友古人之际,高大其心志,自振于流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