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琪一边把装帧简陋、封皮艳红的律师执业证连同传达室开具的进门条交给表情严肃的武警战士查验,一边向大门里面望去。戒备森严的市中级法院在旁人眼里难免有些神秘莫测,但对肖琪来说却不陌生。她从做律师助理开始就在这里出庭,随后,还做过一年实习律师,可以说,她对这座建筑物的了解,不亚于对那些枯燥繁琐的诉讼条文的掌握。此刻,肖琪的心里忽然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却又说不好是激动、兴奋还是不安。因为今天这起案子不同以往——这是她执业以来独立承办的第一起刑事案件。世界上的许多事情,第一次经历的感受往往与以后习以为常的感受大相径庭。哪怕是一杯热咖啡,第一口的感觉也往往与后来的有所不同。当然,这种异样只是肖琪内心的自我感受,而且稍纵即逝。在她那秀丽的脸庞上依然是有些职业意味的矜持。诉讼就像是把当事人的灵魂在烈焰上当众烧烤,律师虽然不是主厨,但天天目睹烟熏火燎,时时耳闻痛哭啼嚎,再敏感的神经也难免会被磨砺出几许角质。因此,遇事不惊、外表拿捏几乎成了律师行业的流行特色。法院为律师等诉讼参与人准备的专门阅卷室,整洁而简单。屋里有几张窄窄的条案和十余把劣质木椅。一台老式座扇在光秃秃的水泥地面上慢速摇动着,“嘎嘎”作响中把略带晨凉的气流喷向周围。随着肖琪进门的脚步,屋里的两位男士从卷宗上抬起了目光。宽肩秀发、气质飘逸的肖琪一下子闯入了他们的瞳孔,进出瞬间火花。年长些的略略颔首,露出些许赞赏的微笑,年轻些的留着络腮胡,一个劲儿地用目光搜寻肖琪的视线,以期能够在空中接轨。肖琪则淡淡一笑,说了声:“二位好”,便在前排坐了下来。肖琪从皮包里拿出一叠印有黑色横格的诉讼专用纸,随手翻过来,背面朝上放在条案上。写得一手好字的肖琪不喜欢受这种黑线格的约束,所以,她经常用纸的背面来写字。接下来的事情应当很简单。在她进门之前已经接到传达室电话的书记员会很快把卷宗送来,待她阅完卷以后,再办理送达起诉书副本以及去看守所会见被告人的手续。这些在外人看来十分复杂生疏的诉讼手续,业内人办起来却是轻车熟路,十分简捷。“谁是李明辉的律师?”随着一声略哑的嗓音,肖琪有些吃惊地抬起头。站在门口手拿两册牛皮纸封面卷宗的并不是她曾多次打过交道、长着一张娃娃脸的书记员小高,而是一位身材中等,皮肤白皙,戴着金边珐琅眼镜的年轻法官。“我是。”肖琪边说边站了起来。“你好,我叫钱小华。”法官向她伸出手。肖琪虽然是第一次直接与钱小华打交道,但对这个名字却不陌生。肖琪知道他是中级法院刑庭的办案骨干,又被诉讼圈里人称作手快刑重的杀手,心中不禁有些暗暗叫苦。当两个人的手握在一起的时候,肖琪见到对方原本一直盯着自己的目光,迅速游离开去。其实,刚刚的初次见面并没有给肖琪留下什么恶感,但这一表情却令肖琪有些不悦。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与人当面握手致意时,目光应当坦荡率直,以示真诚。如果目光躲闪游离,就如同在自家门前,一边对别人的到来表示欢迎,一边紧闭身后的房门,其诚意令人生疑。“谢谢,麻烦你跑一趟。”肖琪一边接过卷宗,一边礼貌性地客气道。“无所谓,”钱小华推了推眼镜,话锋一转:“不知道肖律师忙不忙,十天后我要开庭了。”“这么快?我手里的案子倒是不多,但这个案子我想办得细一点。”其实,肖琪目前只有这一件案子,但她不愿意明说,以免别人看轻了自己。小小的虚荣,使本应严谨准确的用语,变得有些含混。“案情忒简单,白水一碗,我提讯完了,他全认。开庭的时间不推了,免得超审限,还是请肖律师抓点紧吧。”钱小华说话的时候,眼神一瞟一瞟的,与肖琪若即若离,声音软软的,显得十分客气。“尽力吧。”肖琪的声调有些淡。她的性格中有很强的自主基因,对别人的安排有着近乎本能的反感。“好吧,”钱小华早已看出了肖琪那明显的不悦,淡然一笑:“谁都想头一件活儿干得漂亮,理解。”说完,他点了点下颏,转身走出了阅卷室。肖琪开始没有在意,翻了几页卷宗以后,突然意识到钱小华最后一句话的含义——原来他对我的事情了如指掌!他是怎么知道的,两个人今天是第一次见面,莫非他还有打探他人细节的爱好和能力?想到这里,肖琪的心里不由得掠过一丝惊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