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院里的大孩子说,那座公馆的地下室以前是个水牢。雨亮云亮他爸曾经和人点了支火把,下去看过。据说还从水底捞出了一挺机枪,几副镣铐,还有些人骨头。我们猜想那些骨头该是烈士的遗骸,镣铐的作用也很明显,可是那机枪呢,怎么会丢在那里?我家搬到东四胡同的时候,大院里好多老一批的孩子,都随大人搬走了。大院里的住户腾空后,成了机关大院。我们都叫它办公院,大人们就在那儿上班。康兴说,办公院里现在是喷泉的地方,老早以前是座假山。曾经有一对双胞胎兄弟,叫三三和四四,在假山上玩的时候,四四一个倒栽葱跌下来,脑袋撞到石头上摔死了。办公院其实也不是很大,除了两座用天桥连接着的老式三层楼,除了现在的喷泉,除了一座葡萄架两株大梧桐,就什么也没了。你想啊,解放前,那只是阎锡山一个远房表妹的小公馆,再大能大到哪里去呢?这么一想的话,我就老有个疑问:这个远房表妹的小公馆,建个水牢干吗呢?怎么在牢底还留下一挺机枪?前面提到的三三和四四,没搬走以前,住在那两座三层楼中东边的那座里。“文化大革命”期间,工宣队啊军代表什么的,还有好多家属住满了公馆。后来康兴给我讲大院以前样子的时候,我脑子里老是出现一个挺大的蜂窝,三三啦四四啦,就是那些飞来飞去玩耍的小蜜蜂。而他们的军代表爸爸呢,一动不动趴在窝里,胳膊上戴个红箍,上面写着:军代表。夏天来了。办公院里那两株繁茂的梧桐树,张开了厚实的臂膀,将树下的一个大石桌、四个小石凳抱在树荫里。要是到了晚上,大人们常借了灯光,在树下打牌。也大约只有在晚上,老范才允许我们进办公院里玩。坐在葡萄架下,常常有雨滴一样的水珠,不知道从哪里掉下来,落在脸上和光着的背脊上,不待擦拭就已经干了。水牢里的机枪,贯穿了那年的整个夏夜。争论总是在星光中不了了之,再在次日的星光中开始。我们多少次接近那两座三层楼,趴在水牢的窗户上往里探看,鼻子上甚至沾到了窗户外铁丝罩的污锈,可是在夜色里,黑黝黝的只能看到失望。老范突然从背后出现,用他们平遥话发一声喊:狗的们!于是我们四散奔逃,冲出办公大院。没有人知道机枪的秘密,甚至连水牢的传说都越来越模糊。起先说雨亮爸爸进去的时候,里面是有水的,机枪是从水底捞出来的,可是后来,又说他们爸爸进去的时候,水早已经干了,机枪就撂在地上,旁边还有几枚弹壳。康兴答应大家,什么时候找趟那帮老一批搬走的孩子,比如三三,去问问情况。P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