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作者是一位古旧图书爱好者、收藏者,更是一位从事历史学、文献学研究的学者,因而在古旧书籍的甄别上独具慧眼,收藏上别具特色。书中所收二十四篇文章,记录了作者近年来在国内外书肆搜求各种古旧书籍的经历,反映了作者从版本目录学以及历史、文化等的角度对所经见、所购藏的古旧图书加以考察研究的成果,可读性、知识性、学术性兼备,既可供从事文献学研究和教学的人员参考,也可给喜欢读书、购书及藏书的读者带来阅读的快乐,提供有用的信息。[前言]我是一个从故纸堆中讨生计的人。不是转贩旧书,而是在古人写下书籍的字缝里找文章做。既然读书,就需要买书。近十几年,因为买旧书的缘由,时常会接触到一些藏书家。在藏书家的眼里,我多半算得上是个专业的“学者”,买的书也只是学者必需的“用功”的书籍,与藏书存在着根本的差别。可在一些学者看来,像我这样胡乱买旧书,又似乎是与学术毫不相干的事情。礼貌一些,会说这是在收藏书籍;不客气地讲,就是“玩物丧志”那句现成话。非驴非马,被每一条正道上的人,都视同蝙蝠。可见,虽然同样是以书为侣,但是在读书与藏书之间,似乎存在着很大的间隔。我祖居东胡故地,借用西汉时东胡人的话来说,也可以将这一中间地带,称之为“瓯脱外弃地”[1]。然而,若要对读书与藏书,分别给出确切的界定,却并不容易。譬如,你可以说,读书者买书只为方便阅读,不需要考虑诸如品相、版本等书籍外在形式上的差异。但是,并排放上两部内容和印制形式完全相同的书籍,一部油污水渍,蓬头垢面,另一部则触手如新,墨香袭人,恐怕天下所有“读书”者,都要选择后一部。又譬如许多自命为“读书”的人,会以为藏书者类皆束书不观,纯粹是把书籍当作古董和艺术品来装点门面。可是,其实从来就没有根本不读书的藏书家。藏书家对书籍的内容,大多各有不同的偏好,就可以很好地说明这一点。——只不过你有你的读法,他有他的读法,他可能只是茶余饭后,把玩赏鉴,同时悉心品味书籍蕴涵的文化内容与其形式之美,并不像以读书为职业的那些人,一定要通过看书来写东西、谋衣食而已。如此说来,在读书与藏书这两大界域中间,应当还存在着一个很宽泛的过渡地带。不仅是我,其实很多需要常年读书的人,都是处在这一地带的不同位置之上。近年济南齐鲁书社办了一个讲藏书的刊物,名为《藏书家》,实际上在上面写稿子的人,多半是既读且藏,或者说是因读而藏,读而后藏,真正称得上藏书家的作者,只占其中很少很少一小部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当藏书家,以后更不会有这种念头。严格地说,买书只是为了读书,为了更方便地读书,更多地读书,也为使读书变得更有趣味,更多一分惬意。上学受教育,老辈的说法叫念书;书面化一些的词汇,便是读书。小学和中学,应当好好启蒙打基础的时候,正赶上了所谓“十年动乱”,在学校,非但不能像现在一样“正规”上课受教育,反倒是时常要代替家里有事的老师给同学“讲课”,于是,就养成了我自己读书的习惯。自己阅读,随心所欲,找想看的书,这样,自然而然地也很早就滋生了跑书店买书的嗜好。当然,像那个时代大多数孩子一样,手头儿能够省下来的零花钱有限,能买到的书,自然也极为有限。少年时代购得的书籍,历经数度移徙搬迁之后,都早已不见踪影,只记得读的最多的是李瑛的几本革命诗集。虽同样是用分行的句子,来图解那个时代的政治意象,但李瑛的诗似乎很讲究节奏和韵律。直到现在,我读新诗,还是很看重这一点。另一部印象深刻的书籍,倒是古代文献,名为《何典》。印象深刻,是因为书名奇特,好记,至于这部书的内容,直至今天,也没有好好读过。这反映出,我可能在一定程度上,已经显露了聚而不读的“藏书”倾向。1977年考上大学以后,开始有明确目标地搜罗专业所需要的书籍。高考时本来报考文科,却阴差阳错地被录取到理科。既要满足读文史书籍的欲望,又要适应念理科的需要,欲求者甚广,而从生活费中节省下来的购书款项却依然有限,故所得而求之者甚寡,在书店里还是翻看的时间很长,买下的书籍很少。不过,外界条件的抑制,反而愈加强化了内心购书的奢望。在大学本科时期,值得一提的是,似乎有了一点儿贴近藏书家的购书路数。这就是不问喜好与否,以及是否都用得上,成龙配套地购买某一系列的书籍。其中如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外国文学名著丛书,就是现在藏书者通常称之为“网格版”的那一种绿底黄色网格封面的版本,我是见一本,收一本,基本收齐了当时已经出版的所有品种。又如旧期刊,一本一本地配齐了自创刊号以来的《地理知识》和《地理》。《地理知识》发行量大,配齐并不太困难,但《地理》是20世纪50年代发行时间很短的地理学中级刊物,介于高端的《地理学报》与普及的《地理知识》之间,上下不靠,存世无多,为配齐它,耗费了我很多个周末。不过大学毕业以后,由于购买必需专业书籍的巨大吸引力,再也没有这样刻意按照出版的系列来购置书籍,从而也就在这个非常重要的关键环节上,脱离了通往“藏书家”的路途。不过,也正是从这一时期开始,我逐渐体味到在购书过程中寻寻觅觅的乐趣。觅书的乐趣,本来主要体现在搜寻旧书、旧期刊的特殊体验之中。但在那个新书发行渠道还很不通畅的年代里,除了周末常去旧书摊儿寻觅需要的书刊之外,我还有另外一种觅书的途径,这就是通过征订书目,找寻即将出版的新书,向书店预约定购。回想起来,至今我仍然对当时哈尔滨市南岗新华书店负责预定图书的那一位女士,心存敬重和感激。数年之间,这位店员为我定购了许多书籍,其中包括现在还一直使用的《中国自然地理》系列丛书。特别令我感动的是,其中有一些书,整个哈尔滨市,因为只有我一个人预定,所以,书店竟为满足我一个人的需求,特地从出版社订进了唯一的一本。例如由中央气象局气象科学研究院天气气候研究所编辑的《全国气候变化学术讨论会文集(1978年)》,就是这样,在《科技新书目》上看到出版消息后,由这家书店代为订购,买到手中的。像这样专门的书籍,除了北京、上海,当时在其他地方,是很难买到的。等到我读了研究生,专门学习历史地理学之后,直至今日,一直为能够拥有这本论文集而颇感得意。后来徜徉于南北各地旧书摊肆,却始终没有遇见过这本文集,也就更为感激专门为我预定书籍的这位店员。各个专业,都需要读书,但从事历史这一专业,似乎需要比其他专业读更多的书。当然,更准确地说是浏览更多的书。这一方面是因为历史专业所读的书,其中有相当一部分,读法有些特别,并不是逐字逐句的阅读,只是走马观花,了解一下大概内容,日后做专门研究需要时,再仔细阅读,或是查找一些有用的资料;另一方面,是因为从事历史专业,不管学术进展到什么地步,出现多少新知识,得出多少新结论,对每一个具体问题的研究,依然需要立足于原始资料,一切从头做起,去读很多代以前学者早已读过的书籍,而不像其他很多学科,新知识随时淘汰老知识,有了新著述,就可以扔掉老书不用。历史学研究用书这两个特点,决定了干这一行的人,往往需要在书斋里储备很多很多的书籍。大学毕业以后,接着读研究生,由理科转入文科,进入历史学领域。因为有了比较具体的专业,读书的范围,也变得非常具体,而购书的数量,则基于专业的需求,开始大幅度增加。当时买书,几乎纯粹是为了实用,丝毫没有考虑过兼顾阅读与赏玩。不是没有这样的意愿,而是尚且无力顾及于此。记得上个世纪80年代中期,业师黄永年先生从北京琉璃厂古籍书店,为单位购买了一批古籍,其中有明末刻本钟惺、谭元春评点《水经注》,价格80元。这是古代地理学名著,因我学习历史地理专业,先生特地指点说,此书价格不贵,书店另存有同样一部,可以考虑买下。但我当时正处于贪婪地扩充存书数量的阶段,根本没去考虑。现在,这样一部书的售价,至少要在5,000元以上,结果同样还是不会考虑将其收入书囊。当时为集中力量,购买专业文史典籍,竟毫不吝惜地让出了几乎全部现代文学和外国文学书籍,从此以后,便不再购买这一类“闲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