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一块被丢弃的石头终日只在此山四处游荡。那石头环视渺渺茫茫天地洪荒，返思自己空空落落形影相吊，游荡之余复生寂寞，哪堪更忆及当日……当日女娲氏补天之时，就在这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炼就了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顽石，用了三万六千五百块，单剩了一块未用。谁知这石头自经锻炼之后，通了灵性，见众石俱以补天，唯自己无才单被遗落，不免日夜惭愧自怨自艾。一日，那石头正自悲悼之际，偶有一僧一道谈笑而来。却听他们说到红尘世界无限繁华风流，石头不由一声长叹。二仙师连忙回头，却空无一人，只见一块狼犹蠢大的顽石，不料那石头开口言道：“弟子虽然是蠢物，但听大师谈及红尘繁华，怦然心动，不知大师可否携带弟子去那富贵场中、温柔乡里享受几年？”二仙师听了，齐声憨笑道：“善哉善哉！红尘中却是有些乐事，但不能永久，瞬息间便又乐极悲生，终究是到头一梦。哪有你现在这等天不拘地不羁的好处？”可石头哪里听得进去？二仙师又相顾一叹道：“也好，我们便携带你去，只是到不得意的时候切莫后悔。”于是把它幻为扇坠大小的一块美玉，袖了飘然而去。又不知过了几世几劫，有一个空空道人从这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经过，忽见一块大石上字迹分明，编述历历。上面写着自己无才补天，幻形人世，一番经历，一场梦幻。石头自道：虽为家庭琐事，却也自有盛衰悲欢，其中更有几个异样女子，或情或痴，或小才微善……空空道人从头细细看了，不觉动了传奇之心，便抄录了自下山去了。不说空空道人从此自空见色，因色悟空。但见作者自题一绝云：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当日姑苏阊门，是红尘中一二等风流富贵之处。阊门外十里街仁清巷葫芦庙旁住着一个乡宦，名甄士隐，平日只是观花修竹、酌酒吟诗，神仙一流的人物。一日，烈日炎炎，芭蕉冉冉，甄士隐手倦抛书，靠在榻上渐渐两眼迷离起来。忽见远远来了一僧一道。只听那道人道：“你携了这蠢物，想要带去哪里？”那僧笑道：“你放心，如今正有一段风流公案要了结，趁此机会，就将这蠢物夹带其中，使他去经历经历。”那道人道：“难道近日风流冤孽又要下凡去不成？但不知落于何方何处？”那僧笑道：“说来好笑，只因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有绛珠草一株，随风摇曳，长得甚是婀娜可爱。当时赤瑕宫神瑛侍者路过，不觉动了爱怜之心，便天天以甘露浇灌。那绛珠既已受天地精华，又得甘露浇灌，便久延岁月，幻为女儿之形。终日游于离恨天外，饥则食蜜青果，渴则饮灌愁水。因每每思及受神瑛甘露的恩惠无以回报，她心中便郁结了一段缠绵不尽之意。近日听说神瑛下凡，她便对警幻仙子说：‘他既下世为人，我也陪他走一趟，但把我一生所有眼泪还他，也偿得过他甘露之惠了。’因此就勾出了多少风流冤家来，要随同他们一起下凡历劫去了结此案。”甄士隐一一听得明白，只不知“蠢物”是什么，便上前问道：“自古至今，从未听说有还泪一说！不知大师能否细细说给我，开我愚顽？”二仙看了他一眼，笑道：“这可不能了。只到那时不要忘了我二人，便可跳出火坑了。”士隐不便再问，便笑道：“但刚才所说‘蠢物’，我可以一见吗？”那僧道：“若是此物，倒有一面之缘。”士隐接过一看，却是鲜明莹洁的一块美玉，上面镌着“通灵宝玉”四字，背面还有几行小字。士隐正想细看，那僧便说已到幻境，从他手中夺了去，与道人径过了一座大石牌坊。士隐也跟了来，见那牌坊上写着“太虚幻境”，两边又有一副对联：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士隐还想再跟进去，忽听一声霹雳，如山崩地陷，不由大叫一声，却是一梦醒来。只见烈日炎炎，芭蕉冉冉，梦中之事已忘了大半。又见奶妈正抱了英莲过来，士隐见女儿生得更加粉妆玉琢，便接来抱在怀里，带到门前街上看了会儿热闹。刚想回去，那边却来了一僧一道，那僧癞头跣脚，那道跛脚蓬头，疯疯癫癫。一见士隐，那僧便大哭起来：“施主，你把那有命无运的东西抱在怀里干什么，合给我吧，合给我吧！”士隐知是疯话，也不理他。那道人却又指着他大笑，念了几句诗，士隐只听见是什么“娇生惯养笑你痴”，“菱花空对雪澌澌”，又是什么“佳节元宵”、“烟消火灭”的，也不解何意。心下犹疑，正想上去问他，却听那道人对僧人道：“你我不必同行，三劫后，我在北邙山等你，会齐了同往太虚幻境销号。”……P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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