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精神是文学的灵魂。古今中外流传于世的佳作,大都以深厚的精神被后人所称道。鲁迅先生说过:“文艺是国民精神所发的光,同时也是引导国民精神的前进的灯火。”①然而很长时间以来,谈文学精神,谈作品思想,谈作家的责任感,却为许多研究者所不屑。而本书依然认为,文学精神是文学存在的重要的价值要素。文学的成就与辉煌,离不开精神的张扬;文学的尴尬与彷徨,主要是精神的失落;文学的发展与进步,则更需要新型的精神的支撑。当然,这里所说的精神,并非陈旧观念的翻版,也不简单是时代的传声筒,而是在现代意识的烛照之下以一定的文学形式为载体的“灯火” 。新时期以来的文学精神呈现出一种复杂的状态。 20世纪70年代末到80年代前期,文学精神狂飙式突进。从精神荒芜的“ 文革”废墟上走来的作家们,始而为肉体与心灵的伤痕感到悲愤,继而为建国后极左思潮的危害深沉反思,再而为现实的改革呐喊开路。现实主义批判精神、人性与人道主义精神、悲剧意识与悲剧精神汇集在一起,喷涌而出。只不过这种精神更多的是听从了意识形态的指令,显得过于集中统一。文学精神拥挤在狭窄的甬道上,撞车现象、雷同现象时有发生。 文学精神有着广阔而又丰富的内涵。它既有哲学观念上的古典主义、人文主义、启蒙主义、人道主义等等,也有文学理论上的现实主义、浪漫主义、悲剧精神、喜剧精神等等。这种种精神,有时相辅相成,联助互动,也有时表现出矛盾乃至冲突。作家们在进行创作的时候,往往是把相互关联的精神融汇在一起,形成自己独具个性的精神追求。在意识形态失去了权威统率的情况下,文学的各种精神就容易出现不均衡发展的现象。20世纪80年代后期到90年代末期的文学精神便是如此。 随着市场经济体制的确立,人们对物质欲望的追求日益强烈,由此带来了生活方式与消费观念的改变和提升。这在现实生活中本是无可厚非的。但是,文学不能仅仅在欲望的海洋里挣扎。作家的职责在于人文的关怀与精神的鼓励,正如米兰·昆德拉所说,作家创作的目的是“使小说成为精神的最高综合”①。正是在这一点上,有不少作家被淹没在欲望的海洋中,满足于表现对金钱的追逐与性欲的宣泄,从而导致了人性立场的丧失与现实主义批判精神的滑落。这是一个客观而又严峻的事实,然而它却不是文学精神的全貌。在现实主义的旗帜下,还有路遥的《平凡的世界》、陆天明的《苍天在上》、张平的《抉择》、周梅森的《人间正道》、王跃文的《国画》等优秀作品,在关注着普通人的人生命运,在张扬着现实主义批判精神。曾经被人们先是热捧后又批判的先锋文学,不管是对它的肯定还是否定,多数都集中在形式的层面。事实上,任何文本的形式都是一定精神内涵的承载,形式和思想是无法分开的。先锋文学对传统的叛逆精神,对人生孤独、迷惘的揭示,对个体生命的关注,不仅在80年代后期以陌生的形式表现出来,而且在90 年代转型之后也依然保留下来。这也即是转型后的先锋文学与传统现实主义的根本区别之所在。与此同时,汪曾祺、莫言小说的民间精神,王蒙、张炜小说的浪漫主义精神,扎西达娃小说、马丽华散文的佛教精神,史铁生、北村小说的基督精神,张承志、霍达小说的伊斯兰精神……各种精神纷纷登场亮相,其种类之繁多,精神之丰富,是当代文学发展史上未曾出现过的。即使在五六十年代文学创作中被大力提倡的英雄主义精神、民族精神,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又有了新的变化。特别是在纪念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之际,检索一下抗战题材的文学创作,就会发现,英雄主义精神正在由阶级的英雄主义向民族的英雄主义转变,由集体的英雄主义向个人的英雄主义转变。而民族精神也打破了政治的樊篱,超越了党派观念,由原来的共产党及其领导下的军民单方面所有,扩展为包括国民党及其军队甚至绅士、土匪在内的全民族所有。诚然,这些精神还有待于锤炼和提高,有的还处于萌芽阶段,人们还不习惯用一种新的视角去注意它们,乃至忽略了它们的存在。惟其如此, 更需要加强对这方面的研究,用心呵护,精心培植,以丰富和繁荣文学的精神园地。在世纪之交的几年中,文学的人文精神迎着世纪的曙光,又呈现出高扬的趋势。首先是人性主题的回归。回归并不是简单回复过去。它既不像新时期之初文学对人性被压抑的悲愤控诉,也不是随后出现的对美好人性的呼唤与歌赞,而是对人性的严厉拷问,即市场经济条件下,人性的冷漠与隔绝。人与人之间自我中心,难以沟通,以致造成误解、对立甚至是残杀。陈应松的《望粮山》、《马嘶岭血案》,须一瓜的《穿过欲望的洒水车》、《第三棵树是和平》,刘庆邦的《卧底》等作品,便是将艺术视角瞄准人性中的新问题,揭示了人性丑恶的一面。其次是对人的生存困境的关注。生存问题是人类永恒的话题,只要人类存在,必须要解决的便是生存。所谓生存,并不仅仅指温饱,人类的不同历史阶段,生存有着不同的追求与不同的表现方式。近几年来作家们对生存问题的关注,并不主要是人们的吃穿享受,而是从人道主义立场出发,聚焦于生活在底层的弱势群体,反映他们生存的艰辛与不幸。有的作家写地处封闭地带的山区农民,那里的生存境况比发达的城市甚至落后了几个世纪,如阎连科的长篇小说《日光流年》、《受活》;也有的作家写涌进城市的民工的生存,如孙惠芬的《民工》,荆永鸣的“外地人 ”系列等。再次是悲剧精神的新生。多年来悲剧受到了冷落。在世纪之交,这一古老的艺葩又重新展放出新的花蕾。一方面是社会悲剧的非亲历性写作。当悲剧的亲历者有意无意地淡忘了伤疤以后,非亲历性作家从客观的角度,以对历史的重新审视,写出了《中国,一九五七》(尤凤伟)、《夹边沟记事》(杨显惠)、《乌泥湖年谱》(方方)等震撼人心的悲剧。另一方面是性格悲剧的丛出不穷。日常生活中的悲剧,大多数是由人物自身的性格造成的。随着文学边缘化叙事的增长,日常生活越来越多地进入作家的视野。于是,性格悲剧成为悲剧的主要类型。如毕飞宇的《青衣》、《玉米》中筱燕秋、玉米过于要强的性格,熊正良的《上午打瞌睡的女孩》中母亲软弱的性格,《谁在为我们祝福》中徐梅偏执的性格,鬼子的《瓦城上空的麦田》中李四过于自尊而又虚荣的性格,都是导致他们走向悲剧的主要原因。作家通过这些人物悲剧的结局,为人们加强自身修养,健全与完善自己的人格起到一定的警示作用。 本课题的研究,力求以“史”为线索,梳理出新时期文学各种精神的走向。但是由于种种原因,对某些重要精神,如历史精神、乡土精神等涉及较少。而在论述到的几种精神中,也难免出现不够深刻、不够科学的地方。敬请方家读者不吝赐教,对此表示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