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最大的特质,是有一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胸怀。看到受苦受难永无了日,故有其“哀”;看到受苦受难而无长进,故其“怒”,在一个“个人主义”盛行的时代,这样的胸怀是要受到批评的;别人的“不幸”与你无干,你可以不“哀”的;别人的“不争”与你无干,你可以不“怒”的。鲁迅的一生,就活在“哀”与“怒”循环交错的复杂“情结”里,时而“俯首”,时而“横眉”,时而“甘为孺子牛”,时而“冷对千夫指”……郁达夫说:没有伟大人物出现的民族,是世界上最可怜的生物之群;有了伟大的人物,而不知拥护,爱戴,崇仰的国家,是没有希望的奴隶之邦。因为鲁迅的一死,使人们自觉出了民族的尚可以有为;也因为鲁迅一死,使人家看出了中国还是奴隶性很浓厚的半绝望的国家。李长之说:倘若以专门的学究气的思想论,他根底上,是一个虚无主义者,他常说不能确知道对不对,对于正路如何走,他也有些渺茫。中国现代史之研究家或爱好者,中国现代文学之研究家或爱好者,鲁迅之拥护者或批评者,传记文学之研究家或爱好者,大中小学生……他似乎是骂人最多的人,被他指名道姓骂过的,至少有百人左右,与之“交战”的重要人物,也有二三十名。他骂章士钊的思想与人格,他骂胡适的某些言论和行为,他骂陈源(西滢)的为军阀作伥,他骂徐志摩的诗,他骂杨荫榆的“女师大风潮”,他骂粱实秋的没有“阶级性”——他想骂谁就可以骂谁,而且越骂自己变得越伟大。他被视为“新文学的奠基人”,“思想革命的先驱者”,“思想界权威者”,“人民文豪” ,“民族魂”,“中国现代小说的开山和楷模”,“文坛上风摧不折,雷击不了,斧劈不倒的长盛不衰的长青树”,“伟大的文学家,伟大的思想家和伟大的革命家”,“最正确、最勇敢、最坚决、最忠实、最热忱的空前的民旅英雄”……——他有说不尽的飞扬他似乎又是被骂最多的人,从“不是革命家”,到“鲁迅嫖妓”,被骂的方式五花八门。他的“革命家”的身份受到质疑,被认为“并无多少革命行为”,“没有真正从事过地下活动”,“不算是革命家”。他的“思想家”的身份受到质疑,被视为“没有深邃的哲学脑筋”,“没有幽远的问题”,“只有零星的杂感而不成系统”。他的私生活受到质疑,被视为”色情环境的享受者”,“生活作风不正派”,“外表像孔老二,居然也搞起玩妓女的事”……他被视为“传播流言”和“放冷箭”的人,被视为一下笔就“构陷人家的罪状”、“不是断章取义,便是捏造事实”的人,被视为“戴其纸糊的权威者的假冠入于身心交病之状况”的人,被视为“彷徨于艺术与名利的明暗之间”的人,被视为“心理变态”、“人格卑污”、“好恶小人”、“封建余孽”、“戴着白手套的法西斯蒂”、“二重性反革命人物”、“没有大规模的文学上的努力”……——他有说不尽的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