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一一年的十一月二十五日,为争路问题,闹了四五个月的四川,终竟独立了。在那天清早,成都的南校场前,高等学堂东邻的分设中学里面,有一群早把头发上的豚尾剪了的好事的学生簇拥向校长室去。承头的几人,手里是拿着剪子的。校长姓都,绰号叫“喇嘛”——这是他所固有的绰号,并不是取于学生,也不知道缘何而取。他的宦气十足,平常待学生也很严,大家是不大高兴他的。但在反正前后,学生的气势高涨了起来,他的威严也就扫地无存了。学生们簇拥向他居室去的企图,是想要征服他头上的辫子。起初是劝诱,但他不肯由自己的房里走了出来。学生们又簇拥着跟在他的后面。校长头上戴的是平顶便帽,有一个红色的小珊瑚顶子。假使是平时,他走的是官步:要把背弓着,把两手垂在膝前,或反叉在臂部。悠然游然。其要左右顾时,颈子虽机械式地向两侧转动,而那很帖服的一条发辫,垂在背心,仅仅靠着弹性作用,把那尾尖子上的搭须,略略颤动而已。但是,革了命了。应着“改玉改步”的古话,校长被剪子威胁着赶出房外来时,是放着小跑的。养尊处优惯了的辫子,似乎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命运。不胜其惊惶,离开了校长的背,在空中飞扬起来。那样,便被逼在后面的一位学生,一把抓着。本来是带着赤铜色的校长脸,胀得来就像一副猪肝。——你们,你们,咎个这,这,这,这样……。校长急凑着说,似乎想说出一声“无理取闹”,但都格塞着了。——喀钦,喀钦!“今日之事我为政”的学生们哪管得你许多,两剪子便把我们的校长弄成了名实相符的“喇嘛”。校长把剪下来的辫子要回了自己的手里,就像拿着一串念珠的一样,呈着个快要流泪的慈悲的面孔,走进了自己的方丈。学生们正在高兴着凯歌的时候,由校外又走来一位通学生,穿的是有孝的素服。人不甚高,一脸的AcneVulgaris(俗称“烧疮”)和一双敏活的眼睛是他的特色。——精公,精公!他一走进来,学生中便有人叫着他:辫子剪了吗?——唬,你们看!他把那素结子的玄青布京帽揭下来,露出了一个“拿破仑头”。——哑!精公毕竟“精致”!P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