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间鼻祖”温庭筠温庭筠,《花间集》的开篇词人,入选作品66首。据《旧唐书》等记载,温庭筠貌丑、不修边幅,但才思敏捷,八叉手即能成八韵,时人称为“温八叉”。他在仕途上并不顺利,喜欢出入秦楼楚馆,“逐弦吹之音,为侧艳之词”,被人视为“无行”文人,但他并不以为耻,反而成为词史上第一个努力作词的人。他写出的那些让传统文人侧目的艳词,偏偏热行天下。温庭筠当之无愧地坐上了“花间鼻祖”的宝座,整个唐末词坛因而洋溢着芬芳撩人的春意。温庭筠的代表作有《菩萨蛮》十四首,其中第一首是《花间集》的开篇之作: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坞。这首词描画了一个慵懒娇媚的女子晨起梳妆的情景,词笔艳丽细腻。金色朝阳辉映金碧画屏,如云黑发与香雪白腮互衬,美人镜中照花,鲜花与人面重重相映,漂亮的绣罗襦上新贴有金鹧鸪,都是富贵华丽的唐代仕女画的基本元素,色泽明艳,图案绮丽,形象精致,富有感官性。美人“懒起”、“弄妆”的细节动作以及结句“双双金鹧鸪”都透露出她内心的孤单寂寞,含蓄曲折。词风铱艳香软,意象繁密迭出。词调两句一转韵,或平或仄,节奏纡徐回环。有意思的是,这样一首纯写美人梳妆的艳词,因为词中“蛾眉”、“照花”、“绣罗襦”等语码所蕴含的丰富语义,而被清代词评家张惠言读解成:“此感士不遇也,篇法仿佛《长门赋》。‘照花’四句,《离骚》初服之意。”(《词选》)对这种论词主“意内言外”、重比兴寄托的观点,王国维毫不客气地批评道:“固哉,皋文(张惠言)之为词也!飞卿《菩萨蛮》、永叔《蝶恋花》、子瞻《卜算子》,皆兴到之作,有何命意?皆被皋文深文罗织。”(《人间词话》)这首词代表了温庭筠词的主要特点:题材狭窄,所写几乎都是“艳科”——男女思慕或离愁别恨之情;词里充斥了玉钗、翠钿、眉黛、蕊黄等女性装饰类词汇,直诉人的感官;多描绘女子的体态、衣饰及一些外在举止,作为男性主体“看”的客观对象;主人公一般闭锁在狭深的闺阁庭院里,吟唱着精妙绝伦的绮怨之思;主要靠暗示等艺术手法,造成深隐含蓄的审美效果;词风铱艳细腻,绵密隐约。但温词风格并不单一,有境界阔大的描写,如“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菩萨蛮》之二);还有一些清新疏朗之作,比如《梦江南》:“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州。”又如《菩萨蛮》第十一首中的名句:“雨后却斜阳,杏花零落香。”雨后斜阳、杏花零落,意象凄凉而又艳丽,渲染了词中女子满怀的愁绪。一个虚字“却”将原本意象密切的组合拉开了距离。再如《更漏子》:玉炉香,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下阕是疏朗流畅,写愁的绝唱,历来备受赞叹。夜雨梧桐,只管点点滴滴,却不知触动了秋闺里离人的愁绪,她独自听着滴滴雨声,一夜辗转到天明。“夜雨”与“梧桐”意象渲染出浓郁的愁情,情调疏畅,一片烟波浩渺。这三句一气读下,其音韵之美,有如雨声点点,打在唇间、心上。清人谭献评析:“(下阕)似直下语,正从‘夜长’道出,亦书家‘无垂不缩’法。”如果将上下阕连起来看,词写相思,上阕浓密,下阕疏淡,恰好相映成趣。温庭筠以个人富赡的才力,确定了词的体制和风格,写出了最为应歌当行的作品。在时代的风云流转中,温词独放异彩,后人纷纷仿效,产生了十分深远的影响。笔者《论温庭筠词》:美人照花前后镜,寂寞深闺形影零。花间鼻祖何所似?庭中孤竹袅娉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