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杂而不凡之美(代译序)程 栎当1998年迈克尔·坎宁安(Michael Cunningham)的小说《时时刻刻》(The Hours)出现在美国的书店时,许多评论家都大吃了一惊,谁也没有想到坎宁安这位文坛的后起之秀竟然写了这样一本无论题材还是风格都有别于其以往作品的书。然而,更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这本书不仅取得了空前的商业成功,更获得了1999年度的普利策小说奖。在2002年末,同名电影也被好莱坞搬上银幕,由影星梅丽尔·斯特里普、朱莉安娜·摩尔和妮科尔·基德曼联袂主演,旋即获得了当年的金球奖,并获多项奥斯卡提名。作家迈克尔·坎宁安生于1952年,因其1989年的处女作《末世之家》蜚声美国文坛,《时时刻刻》是其第三本小说。和他前两本作品不同的是,《时时刻刻》竟然是关于英国著名意识流小说作家弗吉尼亚·伍尔夫及其小说代表作《达洛维夫人》(亦作《达洛维太太》)的一本实验性小说。虽然伍尔夫夫人在现代文坛上的地位已经毋庸置疑,但其以杂乱无序的思维活动为线索的创作理念,即使在今天看来,仍然十分难以理解,无论在国外,还是在中国,都无法为大多数读者所接受。坎宁安身为一个美国作家,采用这样一个选题,无疑是个大胆的创新之举。《时时刻刻》中共有三条主线,叙述了三个女人的一天:20世纪20年代,作家弗吉尼亚·伍尔夫正在伦敦市郊的里士满休养,在治疗自己神经衰弱的同时开始构思创作其作品《达洛维夫人》,但对生活的恐慌时刻伴随着敏感的她;20世纪50年代,布朗夫人,一个家庭主妇,怀孕在身,正在阅读《达洛维夫人》。生活使其绝望,在没有从索然无味的生活中逃离后,试图自杀;20世纪末,克拉丽莎,一个中年女编辑,在为其好友筹备举办一个晚会,却意外目睹了他的自杀。从名字到经历种种的巧合使她和达洛维夫人有了丝丝缕缕的联系。三个女人的一生看似彼此没有任何关系,却因为一本《达洛维夫人》而联系在一起,在全书的最后,作者笔锋一转,让人发现布朗夫人正是自杀的理查德的母亲,两条主线逐渐并成了一条,逐渐映入人们眼帘的是一部现代女性生存状态的文字交响曲。分角色叙述可以说是坎宁安的特长,从《末世之家》起这种类似柯林斯的《白衣女人》中的叙事手法就为他所采用。但在《末世之家》中,作者仅仅是将故事分给了四个主人公,从各自的角度来推动故事发展,并吸引读者参加思考。总的来看,《末世之家》还是一种顺叙结构。而在《时时刻刻》中,三个故事的描述者生活在不同的时代和地点,讲述着各自的故事。其联系仅仅是伍尔夫的小说《达洛维夫人》,可以看出,坎宁安在发展自己独特的分角色叙述小说中又进行了新的探索。当然,仅仅拥有内在的联系,难免使小说显得支离破碎,有失完整性。因此在小说的结尾,作者峰回路转,让布朗夫人和达洛维夫人两个部分变成了一条主线,使得小说取得了形式和思想上的双重统一,这一点确实十分高明。小说中作者提到了莱辛的《金色笔记》,我们也可以看出在本书的处理上,作者也从这本名著中得到了不少的启迪。《末世之家》中的结局是三个赤裸的男人站在早春冰冷的湖水中,使封闭的故事变得开放;而《时时刻刻》的结局则让开放的故事回归于封闭。一来一回,坎宁安小说的结局的确耐人寻味。尽管《时时刻刻》和英国作家伍尔夫夫人息息相关,但作者对于现代美国人生存状态的关心依旧。关于人们对于同性恋的态度和艾滋病这种世纪之症这两个主题在《时时刻刻》中依然被坎宁安继续探讨着,尤其是达洛维夫人这个篇幅最重的部分。在这个部分中,我们看到每个人物不是同性恋就是双性恋,他们都没有正常的性取向。其中位于中心的克拉丽莎、理查德、路易斯(萨莉)和朱莉亚四个人的关系可以看作是《末世之家》中乔纳森、博比、克莱尔和丽贝卡的一种再现和延续。作者不仅对同性恋者给予了同情,而且还从心理学角度剖析了同性恋的心理起源。布朗夫人中对她年幼儿子里奇(即理查德)的描写使得读者可以理解理查德为什么会成为双性恋和作家奠定了基础。而同《末世之家》中的博比一样,正是美国社会草率的性关系、单亲家庭或缺少父母的关爱才使得越来越多的人心理畸形,没有一个正确的爱情观。而同性恋和“性解放”带来的艾滋病这个世纪之症也是其间接的产物。和以往作品一样,作者对艾滋病始终是一种暗示或忌讳的写法,但相信每一个美国人都会明白文章中所说的是什么,而作为中国的读者,倒是应该对这种手法加以注意。至于笔者的用意,我不敢妄加揣测,但无论如何,这也形成了本书与众不同的风格之一。除此之外,本书给我印象最为深刻的要数对于死亡的描写。书中直接描写了伍尔夫和理查德的自杀,还有布朗夫人的未遂自杀,间接提到了理查德妹妹的死亡以及基蒂的癌症。另外还有小鸟的死和伍尔夫构思其小说人物的死。如同福斯特的作品《最长的旅程》一般,死亡的阴影始终笼罩着书中的每一个人。如果说《末世之家》中作者用一个象征意义的结局还给了读者几分希望的话,那么《时时刻刻》则是彻底地让人感到死亡的不可避免。小说所笼罩的死亡阴影让人感觉到了世纪末美国社会中的种种痼疾,然而同时作者又塑造了克拉丽莎这样热爱生命,乐于助人的现代女性形象,给我们的心中注入了几分希望。正如《洛杉矶时报》的书评所述:“(坎宁安)形成了一种充满了复杂而不凡之美的小说风格。它是一个万花筒,包含了四个闪亮而彼此绝对不相似的部分——两个虚构角色的生活,一个真实的作家和她的小说——合并、分离并镶嵌于不断变化着并富有启示性的图案之中。”我想关于这本小说,还有许多东西值得我们去探讨研究,每个读者读了这本书之后,自然又会有自己的一番体会。在这里,我要对于此书的译名再谈谈自己的看法,原书名The Hours直译应为“那些小时”,原译《丽影萍踪》虽然表达出了书的意境,但多少和书名原意有差距,而有些媒体译作《岁月如歌》或《时光》,我想读过此书的读者都会认同这两个译名有些大了,因为毕竟只写了三个女人的一天。至于《每时每刻》的译法,我想既然原书题目为复数,那么《时时刻刻》更为准确传神。关于这个问题,还希望各位专家和广大读者批评赐教。最后,我要感谢译林出版社为中国广大读者译介并发行了坎宁安的两本作品。同时也要感谢《末世之家》的译者韦清琦和本书译者刘新民两位给我们带来的生动传神的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