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乐美身上最闪光的,或者说,最让我辈钦佩的,是她永远不知疲倦的学习精神。为了学习当时欧洲最先进的学术思想,她到处拜师。哪位大师的思想最前沿,她就去哪儿程门立雪。1911年秋天,在魏玛举行的精神分析学大会上,她与弗洛伊德谋面。她强烈要求跟弗洛伊德学习精神分析学,弗洛伊德却嘲笑了她,因为那时没有一个人在思考这门学科的教育问题,直到后来才在柏林和维也纳为年轻的一代建立了一些教育机构。由于弗洛伊德拒绝收她当徒弟,年过半百的莎乐美一开始只好自学,她相信,只要她自己先把精神分析学学好了,就有向弗洛伊德学习的资格,弗洛伊德就会对她另眼相看。靠着超群的悟性,她花了六个月,居然就学完了精神分析学的基础课程。1912年春天,她去维也纳拜访弗洛伊德,再次提出拜师的要求。她提出,同时想跟阿尔弗雷德·阿戴勒学习。她不知道,精神分析学领域当时已经门派林立,壁垒森严,老师们甚至狭隘到不让学生互相串门,弗洛伊德就是如此。荣格、陶斯克等都曾是他的高足,但在他们提出自己与他相左的理论之时,他们都成了他的敌人。他那时与阿戴勒也已经对立,谁要想跟着阿戴勒学习。就休想在弗洛伊德门下注册。因此,在莎乐美在弗洛伊德面前说要以阿戴勒为师,这无疑使弗洛伊德的颜面尽失。但或许是弗洛伊德被莎乐美迷惑住了,他居然对这样一个在自己面前不识抬举的冒失鬼网开一面,没有发怒。他先是笑而不答,进而原谅了莎乐美的天真,几乎是无法自控地,他把莎乐美收做了及门弟子。莎乐美本身的思想缺乏总体意义上的独创性,但她能理解大师们超前的奇思妙想或奇谈怪论,经过消化容纳之后,她又能用自己的语言方式,把大师们的言论复述出来。当然,这并非说她是传声筒、复印机,她在学习传播大师们的学术精髓时,对他们的大手笔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或疑问。在相互斗争的学术流派和相互矛盾的学术观点之间,她有过动摇和苦恼,但最终有她自己的选择,而且她会说明自己的选择的理由。有时,她在老师们的夹缝中,感到了无所适从的痛苦;因为她的选择不仅是学术思想的选择,也是人际关系的选择。这种种情况在本书,尤其是莎乐美与弗洛伊德、阿戴勒等人的几封信函中有原生态的展现。从文化史料建设或者远距离窥视伟人私生活尤其是婚恋生活的角度,莎乐美与弗洛伊德等人的通信无疑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同时也给本书添加了无穷的趣味。但我最喜欢的,是她所记的学习心得,那是老师巨子们讲课内容的浓缩,也是她个人思想的结晶,里面有疑问、感叹、比较和分析,袒露的既有学习的过程,也有思想的练习。它们犹如一篇篇隽永的思想随笔,给了我陌生的精神启迪和盎然的审美愉悦。莎乐美思想之勤快、文笔之精美尽在于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