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特别闷热。虽然门和窗子都大敞着,电风扇不停地烦人地呻吟着,屋子里还是感觉不到一丝凉气。杨原平觉得身下湿漉漉的,微微欠了一下身子,却发现是汗水把光着的脊背黏在木板床上了。他想改变一下姿势,又怕惊动身边的妻子,只好忍着。“还没有睡着?”一直悄然无声的妻子突然发问了。杨原平一怔:原来她也没睡着啊!既然如此,他也就没什么顾忌了,痛痛快快地翻了个身,说:“本来就热得要命,蚊子也趁火打劫,能睡得着吗?”妻子搡了搡他的背:“我看你是想女儿了。”一句话问得杨原平心里怪难受的。他掩饰地岔开话题:“热就是热嘛,怎么又扯到女儿身上了?咱们从北京来大漠河农场插队有十二年了吧?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热的天呢!想不到地处大西北的大漠河也有比北京还热的时候,怪哉,怪哉!”“别打马虎眼啊,想女儿就是想女儿,又不丢人。”妻子说的是事实,杨原平无言以答,自我解嘲地“嘿嘿”笑笑,不做声了。可不,如果当时不同意赵凯之的提议,就没有吃饺子碰运气的事情,现在睡在他们身边的就不会是赵凯之的女儿赵灵,而是他们自己的女儿杨阳了。大漠河农场的大多数职工都来自周围的农村,因此,还保留着邻居们往来频繁的习俗。农场的职工宿舍平房居多,唯一的一栋三层简易楼在那里便称得上是“豪宅”了。杨原平是技术科的副科长,好歹算个中层干部,一家三口有幸住在“豪宅”里。左边的邻居便是农场工会副主席赵凯之,夫妻俩也只有一个女儿,起名叫赵灵;右边的邻居叫李江,自己是个普通的老职工,倒是他妻子张慧英特别能干,是农场财会科的副科长。因为三家人门挨门住着,年龄又都相仿,处得十分融洽。更有意思的是,三家人的三个女儿竟然是同年生人,从会走路到如今都五岁了,整天泡在一起玩,跟亲姐妹没两样,这使得三家人的关系更是锦上添花,简直到了不分彼此的地步。半月前,场部下了一份通知,决定派一名环节干部去兰州参观十天,出于特殊考虑,还允许带着家属一同去。筛来选去,这个名额摊到了杨原平、赵凯之和张慧英身上,也就是说,从他们三人中选一个去学习。这样一份“美差”反而让他们犯难了:同样的三家人,同样的三个孩子,而且关系好得不分彼此,谁能忍心自己带着老婆孩子出去开眼界,把另外两家扔下?于心不忍啊!还是张慧英有主意。她快言快语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指标是咱们三家的,总不能肥水外流啊!这么着,现在不是讲究公平竞争吗?咱们来个三一三剩一,谁的运气好谁就去。”众人还没有搞清楚怎么回事,她已经从衣袋里取出一枚硬币来。她神情严肃地把那枚硬币举到众人面前,来回翻着让他们看。那是一枚干干净净的硬币,反面没有什么特殊,正面的中央却有一个清晰的红点。张慧英也不解释,扬手把硬币高高抛起,又落在桌子上,凑过去看了看,才说:“看见了吧?这是红点朝上。咱们三个一人扔一次,谁的运气好,就会露出红点朝上的一面,那这个指标就是他的。公平吧?”众人虽然觉得这样选择有点荒唐,但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便嘻嘻哈哈地同意了。于是,三个人开始近乎玩笑地轮流扔那枚硬币。杨原平和赵凯之还“绅士”了一下,让女士优先。张慧英也不谦让,手里捏着那枚硬币,闭着眼睛沉思了片刻,才抛了起来。待那硬币落定,她才慢慢睁开了眼睛:哪里有什么红点?她懒懒地把硬币推到杨原平面前。杨原平就没有她那么认真了,拿起来随意地扔出去,也是个光光的白面。最后一个出手的是赵凯之,居然也没有看到红点。杨原平大笑起来:“看来我们的运气都不怎么样,是不是要进行加时赛了?”张慧英松了口气:“那可不。就是马拉松也得比下去。”果然,第二轮又没有决出胜负。到了第三轮,张慧英和杨原平的手气仍然不见起色,赵凯之都打起哈欠了。他苦笑着随手一掷,硬币落下后,旋转了几圈稳稳地躺在桌面上,一个醒目的红点露在外面。张慧英愣了片刻。“凯之,好运气!”杨原平由衷的欢呼声惊醒了她,她也跟着鼓起了掌。平时文文静静的赵凯之仿佛觉得占了朋友的便宜,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回到家里,认真地跟妻子商量这事该怎么处理。妻子是个明白人,也很为此不安,俩人合计再三,总算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当天晚上,他们就请两家邻居一起来家里包饺子吃。好邻居能够举家去大城市开心一番,杨原平当然也为他们高兴,下班以后,兜里揣了一瓶酒,领着妻子和女儿杨阳拐进了赵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