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近10万篇版面文章中“海选”出200多篇精妙美文,文汇报副刊“笔会”在创刊60周年之际,精心编辑了两本文粹——“珍藏版”《一个甲子的风雨人情》和“青春版”《你要爱你的寂寞》,由文汇出版社出版。本书《你要爱你的寂寞》从选目、作者、主题分类各个层面精心编排,突出了积极向上、富于探索和思考,对友情和亲情充满向往和感恩,以及对艺术、真理深怀敬意与追求这些富有意义的主题,读者还可从中体会出“笔会”在不同历史时期与整个社会血脉相通的青春气息。全书以王蒙五十年代的名篇《青春万岁》开篇,以牛汉朴素中见哲理的《祖母的呼唤》收尾,既有充沛的激情,又十分亲切耐读。六十年“笔会”,并不只有沧桑历史,几乎每一个时代的杰出艺术家和作家,都在这块园地刻下了自己的青春烙印,激越与沉静,追求与痛楚,自由与寂寞,果敢与忧愁,欢歌与愤怒……岁月远去,那一首首青春之歌却不曾走远,且让我们侧耳聆听。蔷云来到苏宁家的门口。漆黑的小门,门上写着对联:“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字迹已经模糊。门环衔在浮雕的兽头的嘴里。苏宁的爸爸是建新营造厂的资本家,“五反”时候因为抗拒检查组的工作和严重的五毒行为,被抓起来,新近才释放。蔷云来到她家,心情有些紧张。杨蔷云轻轻敲门,门吱地响了,一个老太太探出头来,她个子矮得好笑,头上挽着油光光的小纂儿,腰上系着白里透灰的围裙。“您找姓什么的呀?”她问。“我来看苏宁。”那个小老太太眼珠乱转,把蔷云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满脸堆笑,用一种标准的京油子的麻利劲儿说;“噢,您找她呀,她这两天不舒坦,寻思许歇着哪吧。”“我是苏宁的同学,来看望她的病。如果她在睡觉,就等她一会儿也行。”“那您就请吧。”小老太太领着蔷云穿过门洞走进一个宽敞的“四合院,,(北京有很多这种房子,方形院落,东西南北都有房)。她指着西北角的一个小过道告诉蔷云:“顺过道过去是个小后院,二小姐就住在北屋东套间。,,蔷云没听懂二小姐是什么,后来才弄明白,简直哭笑不得。蔷云来到后院,登上北屋的台阶,叫了声:“苏宁!”东屋玻璃窗上的白绸子窗帘拉开了,露出苏宁的脸。蔷云不等苏宁招呼,风一样地跑进屋去。蔷云握住苏宁的手,坐在苏宁的床头。床靠南,挨着窗子,苏宁半坐在床上,把被褥腻磨得乱七八糟,蔷云把拖到地上的被角拾起来,看看屋子,东北角上放着一个荒芜的书架,许多书报零乱地堆在上面,书架旁有个小藤桌,桌上有竹笔筒和瓷花瓶,但是既没有笔,也没有花。书架的对面是漱洗用具。墙上挂着郑板桥画的竹子和一张比月份牌高明不了多少的粗俗的画——画一个女人荡秋千,还有一张彩色照片,照的是西湖的三潭印月。苏宁床边摆着一张小桌,搁些药瓶子、暖壶和水碗。蔷云以她特有的灵敏嗅出一种奇怪的、不协调的气味,有药味,有香皂味,也有旧纸旧画和苏宁的被褥的味,蔷云嗅了嗅,说:“开开上边的窗子吧,空气不好。”苏宁犹豫地说:“我的上呼吸道……”蔷云看了看外边,说:“今天没风,有太阳,开窗户对你准有好处。’,在蔷云登上窗台,去开上面的小窗户时,看见窗台上的一本书,徐讦写的《鬼恋》。蔷云下来,拿起这本书,怀疑地翻着看,苏宁像做了错事似地低下头。“老天,你这是看什么书呀?”“我,病了,看别的书太累的慌,”苏宁理亏地解释着。蔷云气愤地说:“《鬼恋》,瞧这个名儿就是一个浑书,又鬼又恋,你瞧别的书累得慌,瞧这本书难道不气得慌么?”苏宁没有话回答,用手揉着被角,样儿很可怜。蔷云问她的身体情况,她说:“没什么,我爱头痛,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一不高兴头就痛得要死,我的脑子坏了。”“脑子坏了?”“我愈来愈笨,记忆力和理解力都差得不行,我躺在床上,有时候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响,一阵痛,像针扎一样,我害怕……”苏宁拿起自己的枕头,放在膝头,怜爱地抚摸它。“别自己吓自己,”蔷云关心而又着急,“我并不是头一次和你见面,我知道,你不笨,脑子更没坏,你只是爱给自己涂上一层灰色,也许是因为在屋里憋得难受,才这样想。”苏宁温顺地看着蔷云,靠近她,摇摇头:“我有点怕,怕功课赶不上,考试不及格,补考不及格就得降班。”“你可真是!”蔷云不满地说:“一个人本来身体很好,她想:‘我受了凉就可能生病,病了治不好就可能残废,残废了治不好就可能死掉……’这不是捣乱吗?咱们班同学都在努力把功课学得更好,谁也没气馁,班上跟开了锅似的,你为什么想得这样没有出息?”脚步声打断了蔷云热烈的话语,一个瘦长的微驼的男人斯文地走进屋子,看到蔷云,想退走,又浅浅点头。“我哥哥。”苏宁介绍说。蔷云站起,他忙说:“请坐。”然后用被烟卷熏黄了的指头与蔷云轻轻握手,蔷云看见他的微遮着眼睛的鬈曲的长发和宽大的多皱纹的前额,有一种衰弱的美丽。他报名,“苏君。”蔷云也说了自己的名字。他看着蔷云想要说点什么,沉默了一会儿却转身走向书架子。突然,他剧烈地咳嗽,弯下腰。蔷云回忆起苏宁谈过的这个哥哥,他是苏宁父亲的第一个妻子生的,比苏宁大七八岁,苏宁爱他又怕他;他小时候在乡下跟随外祖父学古文和国画,他外祖父是前清的秀才,后来他在大学读中文系,因为失恋差点自杀,接着染上严重的肺病,从四八年一直在家里休养。苏君把翻着的书放下,走过来,掏出几个苹果,大的给蔷云,中的给苏宁,小的给自己。蔷云没用他的小刀,拿手绢擦了擦,高兴地咬一口。“你是杨蔷云?”“对的,没有错。”蔷云笑,她见了生人,往往用一种大胆和天真的态度迅速打破隔阂。苏君微微一笑,他说:“很好,常听小妹讲到,你帮助她很多,是她好朋友,是吧?谢谢你。”……P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