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里,西蒙叫人心疼,洛克让人怜惜,就连戏份不多的齐洛都个性鲜明。片子结尾,齐洛向最小的弟弟提起两个哥哥,说:“洛克向往的田园家乡,我们再也回不去了,他像圣徒一样善待西蒙,却只是毁了他。”齐洛是这些孩子里最聪明的一个吧。西蒙和洛克尽管命运不同,却都活得混沌,不像齐洛,跟在哥哥们身后冷眼旁观,看着看着,就什么都看透了。而我看着这个电影,看着看着,觉得自己有点像齐洛。不过,齐洛还是聪明得太世故。洛克第一次赢了比赛时,出人意料地坐在赛场外的台阶上哭,齐洛跟在他身边,大惑不解。洛克边哭边解释:“我心里积了好多恨,却哪里都不能发泄,只好拼命打拳——这多丑恶!这多丑恶!”我一听,哗啦一下就跟着哭起来了。我心里也积着好多事,因为想要守住一些准则,只能尽量地承受,尽量地忍让;说穿了,也许只是因为这个人世太丑恶,而我不想陷入这丑恶,所以只能转过身去,像洛克打拳那样找件事情拼命地做。像洛克打拳那样,我拼命地读书,拼命地写作。可是,假设有一天,我终于像洛克一样胜出,那时唯一所能做的,好像也不过是坐在场外的台阶上痛哭:这多丑恶!这多丑恶!为了逃避这个世界的丑恶,我只能寻找一项所谓的事业去“正大光明”地闭上眼睛。洛克最终当上冠军的时候,西蒙杀死了被他抛弃的女人,也毁了自己——这就是“正大光明”的胜利的背面!这就是拳击手的眼泪所映出的、那无法摆脱的命运!小时候的我,是几乎从不掉眼泪的小孩,被人用“吃痛”的说法所形容,这真是形象,把痛硬生生吃下去,当然就没什么好哭的。“吃痛”的特征,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变了。可是,小时候其实没什么痛可吃;但现在,慢慢地吃到了痛,吃多了痛,忍住眼泪就不再是件轻易的事。当负担、承受和忍耐终于成为本性,唯一不能忍受的竟是在人前为自己落泪。于是,像洛克打拳那样,我找到了书,我为书中别人的疼痛大哭,这也许是同情,也许是自怜,也许,自怜才是同情的本质。不过,亚里士多德在谈悲剧时说,当我们体验着他人的受难时,同情能带我们跳出一己之私——这就是评论人和拳击手的不同吧。拳击手不得不击倒他人,而评论人,为那些倒下的人哭。然而,谁又能说这样的哭,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击倒”,如果所谓的“哭”,不过是一场知识和智力的角斗,不过是一种妄图逃避丑恶的丑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