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思聪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她是在中年(却不幸成为她的晚年)结交了马文蔚(时任北京人民广播电台记者)这个从未向她索过画的朋友,也许因为是同龄人,更多的是心有灵犀的同气相求,成为无话不谈的知音,同住京门,但见面不易,她们便在信笺上互相倾诉和倾听。马文蔚珍存的周思聪来信,在1980年代前期最为集中,1983年有31封,1982年竟有40封,那时周思聪虽也疲劳苦恼,有一次快一个月了,无法动笔,还要面对墙上一大堆索画的条子,而“无数件琐事像许多砖块,团团围住。有老人、孩子和病号拖住,不忍逃走”,但她自己还没被病魔缠住。后来类风湿闹得手指僵直,浑身疼痛,雪上加霜,她就不止于精神的挣扎了。然而,周思聪正像我们在她的画作中体会到的,她执著地热爱生活。患病后有一年2月,她在信上写:“春天又悄悄向我们走近了。这回能留驻几天么?或许。”接着她写:“有人说,人生就是匆匆忙忙向墓地奔去。我不想这样生活。”她想要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呢?反正不是她每天寝馈其间的生活。对后者,她在信里留下这样率真的描述:“生活是多么奇特又捉弄人,人们真是可笑,活在世间忙忙碌碌,凭着小聪明,得名又丧格,自我感觉那么好,还有人愿为其牺牲,而又有人怀着大智大勇进了棺材,于是另一些人假惺惺哀悼之后,又兴致勃勃去干害人的勾当去了。怀着鬼胎,又彼此文明地招呼着。只有孩子做不出,可他们将会长大。”“我自己也弄不懂,有时觉得周围的一切都美好,有时又觉得那么糟,好像四季的轮回,我的心境反复无常。有时觉得一切都无所谓,有时又是那么在乎。”这些袒陈可以说是“原生态”的,不同于一切学习会上的发言和一切表态的套话(这些她不会说)。这反映出她灵魂中真实的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