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钱钟书是学人,而且是独领风骚的大学人。钱先生的学问,堪称博大精深。时贤以此障眼,一味侈谈什么钱先生记忆力出众、阅读量惊人等等。应当说,这些全是事实,但毕竟属于迹之粗而论之浅者。钱氏学问,固大固精固深,但学问再大,在他看来,亦属记诵之事,糟粕而已。比起他的聪明,学问不过是沉淀的渣滓,至多位居第二。盖学问有魂也有魄:才情是魂,记诵是魄;气韵风致是魂,词藻材料是魄。真正的学问,精微而无形,神托于秋毫之末,而大宇宙之总。引多少书云云,了不起,但不是最了不起。人之读书向学,原为悟道明理。盖道之既悟而理之既明,则凡所天下之读物,凡所积累之知识,均可如梯之既上、阶之已迈,不妨舍筏登岸、过河拆桥,弃如敝屣。古圣人甚至说:“朝闻道,夕死可矣。”所以,钱氏虽有学问,但由于他的艺术本体观“作怪”,最重看的,却不是学问,而别有所在,所谓“糟粕所传非粹美,丹青难写是精神”也。钱氏最看重的,正是那“丹青难写”的“精神”。这种“精神”正是一种“艺术境界”,亦即“钱氏精神”。